秀书网>修真小说>他来不觉去偏知>第七十三章 遗臭万载
  桓冲依言退下,在经过道福之时也未曾多看她一眼,一下子院中只余桓温与道福二人,桓温指了指方才桓冲坐过的石凳,道:“公主请坐。”

  道福也不推辞,坦然坐到桓温对面,垂眼瞧着棋盘上的残局,桓温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道:“公主可要与我下完这局残局?”

  道福也不推辞,略一思忖便拾起一枚白子落下,桓温微微一哂,随即跟上,两人一来二去了几个回合,桓温忽然又道:“晋士大夫尚清谈,想我年轻时常与谢安与你父亲一处,只是每每他们谈经论道,我都插不上话,唯有上马驰骋方觉自在,但为了与势族交好,偏又不得不如此,就连这手谈,也是那时候硬着头皮学下来的。”

  道福淡淡一笑,道:“那么余姚应当恭喜大司马,这么些年来的忍辱负重,终于换得今日。”

  桓温斜斜看她一眼,道:“公主似乎话里有话?”

  道福面不改色,道:“余姚自幼养在深宫,外面的事情,本不大知道,第一次得闻大司马的大名,还是因着那句‘既不能流芳百世,不足复遗臭万载耶?’,当时余姚便想,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桓温淡淡一笑,忽又转变了话头,道:“前些日子,我驻守在荆州的桓氏子弟来报,说是襄阳附近忽然出现了许多氐秦探子。”桓温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只隔着棋盘定定望着道福。道福目光微动,故作诧异地道:“氐秦探子?”她垂下眸子略想了想,道:“难道是氐秦苻坚见我军败于北燕,国力大损,所以也想趁着我朝尚未恢复元气之际来分一杯羹?”

  桓温微颔了颔首,道:“是啊,晋军新败,新旧争斗,再加上主少国疑,此时对他们来说,岂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桓温用棋子轻敲着桌面,静静等待着道福接话,道福沉吟片刻,忽然放下手中棋子,拾起纱扇偏头看向庭中落花,道:“大司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出来。”

  桓温亦随她丢弃棋子,道:“只是一点,我与氐秦苻坚不是未曾交过手,当年我率军屯兵灞水之时,更是与他手下的大将王猛有过彻夜深谈,两线作战,腹背受敌,乃是兵家大忌,如今氐秦正与北燕交恶,又怎会选在此时主动挑衅我国?”桓温轻笑着看向道福,说话间身子略往前倾,压迫她道:“因着这点疑虑,我便派人仔细探查了那几个氐秦探子的来历,没想到,真被我发现些许蹊跷……”

  桓温这话,已相当是把话给挑明了,道福权衡片刻,忽然笑道:“小女不才,不过是为着父母兄弟,迫不得已才想了些蠢笨办法,没想到,还是被大司马察觉了。”

  桓温闻言,嘴角渐渐漾出点点了然的笃定笑意,摆摆手道:“倒也不算是蠢办法,事到如今,当着公主的面,我也毫不避讳地说一句,现下先帝崩逝,少主年幼,人心未稳,于我而言,也未尝不是最后的时机,只是你我都知道,倘若我真踏出那一步,豫州与徐兖防区那些不服我龙亢桓氏的势力必会起兵勤王,而王彪之与谢安等人必定也会暗中支持,到那时候,只怕南边又是一场内乱,这个时候倘若再遇上氐秦窥觑……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谁都明白,如果事情果真按你们预想的演变,我势必会心生犹豫,只是可惜,你们也没能料到,氐秦与北燕竟在此时交战了。”桓温望着道福的眼中笑意愈发浓重:“其实说实话,习凿齿这事办得很漂亮,要不是我一门心思认定其中有诈,否则真能被你们蒙骗过去。”

  道福笑着点点头,道:“这件事情,我一早便让他预备着了,为的就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能暂且拖住你的脚步,但谁知竟碰巧遇见了秦燕交战,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想要通知习世叔时,他人已经不在建康……但好在,哪怕只是让你有片刻的犹豫,好歹我弟弟曜儿是顺利登基了。”

  桓温忽然仰头大笑,道:“你以为,只要你弟弟顺利登基,便是大局已定了吗?”桓温冷嗤一声,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你也不必拿那几个北方余孽来吓我,你可别忘了,豫州和兖州,还有大郎和二郎守着呢。”

  道福摇着纱扇,云淡风轻地点头附和道:“大司马说得是,方才余姚进来的时候也瞧见了,这东府城中现有重兵把守,而我弟弟曜儿确实年幼,大司马若是有所行动,他必不能抗衡,如今的局势看来,倒是于您大有裨益了——现下曜儿他人正在宫中,大司马要是愿意,现在便可攻入宫城,废帝自立。”

  道福说这话时,眼睛仍旧远远望着庭中花影没有挪开,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地懒懒摇着纱扇,桓温看着她的侧脸不可置信地道:“你……你说什么?”

  道福见桓温如此,忙以纱扇掩嘴,娇俏一笑,道:“余姚不过开个玩笑,大司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大司马在东安寺事曾对余姚说过,等到了您的年纪,便只会做那些有利可图的事情,其实说到底,大司马若真要如此,大可调兵起事便是,何必巴巴地跑来告诉余姚?难道就为了吓唬吓唬小女孩,图个开心么?”

  桓温方才还气定神闲的脸色渐渐为阴霾所取代,望着道福的眼睛也愈发狠厉了起来,道福面不改色地睨他一眼,道:“因北燕拒绝交出事先约定好的虎牢以西的土地,秦主苻坚一怒之下遂与之交战,北燕因忌惮慕容垂声望,所以只派了慕容厉与慕容臧那两个草包出击,结果北燕大败于氐秦,丢失河北大片土地,后慕容垂不堪北燕迫害,携子与段氏诸部出奔秦国,苻坚大喜,亲到郊外迎接……氐秦可不比北燕,北燕与我朝有长江阻隔,不能渡过,但氐秦与我之间却有土地接壤,一旦襄阳失守,那么南下途中皆是一片坦途,再不能制。秦、燕、晋三国这些年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靠的是实力均衡,相互制衡,如今氐秦大败北燕,吞并了中原粮仓河北,一下子实力暴增,其东部燕国的威胁已失,他又得了曾两次大败晋军的猛将慕容垂,一旦我朝发生内乱,苻坚势必会挥师南下,大司马既知主少国疑,豫州与兖州又有大哥与二郎坐镇,却仍旧不敢兴兵作乱,顾忌的,难道不正是这点吗?”

  这世间之事,当可谓是草灰蛇线、环环相扣,如若当时他遵守石门之约,没有贪功贸进进驻枋头,那么北燕是否不会情急之下求助于氐秦?而慕容垂又是否不会不顾自身安危请缨出战?如若慕容垂没有出战,是否不会因为声望日隆而被燕主忌惮,出奔前秦?如若不是北燕毁约拒绝交城,那么苻坚是否仍旧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吞并河北?如果没有这一切陡然发生的外力牵制,那他如今是否还会有放手一搏的底气与胜算?想到自己多年筹谋与算计,最后竟被一念之差生生毁弃,桓温以掌扶额,掩住面上真实情绪,道:“你我的先祖都曾经在曹魏出仕,你们司马氏的江山是如何得到的,想也不必我来告诉公主,如今当着公主的面,我也毫不避讳地说一句,自晋室南渡以来,据荆州以威胁朝廷的势族不单单止我龙亢桓氏一个,琅琊王氏,颍川庾氏,乃至苏峻、祖约,皆是如此,这二十年的苦心经营,我几乎避免了所有前人犯过的错误,这才走到今天这步,如今公主单凭着这几句话,就想劝我放弃?”

  道福摇头叹道:“四十年前的王氏之乱,以及二十年前的庾氏之乱时,北方五胡仍在为了抢夺中原争斗不休,尚且无暇他顾,所以晋室多年虽内乱不止,但都侥幸逃过了胡人屠戮,大司马如今虽大权在握,却又遇到北方大定,一旦晋室内乱再起,氐秦必定不甘寂寞,到时候不但大司马无法达成夙愿,国家也便再无宁日,如此种种,不可不谓是时也,命也。”

  “时也……命也……”桓温轻敲着桌面,喃喃道:“公主与我说这些,无非就是料定了我不敢做这个千古罪人,可是公主,该做的、不该做的,我已然做尽,现下我早已没了退路,不能流芳百世,不足复遗臭万载耶……公主当真以为我不敢?”

  道福微微颔首:“为报父仇屠了仇家满门、为立军功灭了爱人母国、为树威信就连自己的血亲也不肯放过……如此种种,余姚相信,大司马断不会怕担上这乱臣贼子的骂名。”她以纱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微挑的杏目,挑衅笑道:“但余姚不信,你担得起这亡国灭种的骂名!”

  道福从院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依照礼数,仍旧需要上桓夫人住处问安,府里的管事照例迎在前面送她出去,待折过连廊尽头的转角时,与两个端着汤药的女使迎面撞上,身上顿时污了一片,那管事的蹙着眉没有说话,倒是跟在他身边供使唤的小厮骂骂咧咧叫嚷个不停,道福见那两个女使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五体投地地伏在地上颤抖个不停,遂劝解道:“吴管家先回去换身衣裳吧,叫下人们带我过去便是。”

  那管事的见自己这样不成体统,再三赔罪之下倒也没有推辞,又吩咐了几句便退下了,道福跟着余下的奴子又折过几个游廊,在穿过一个庭间小筑时不想正撞见了在庭中观鱼的桓冲,桓冲见着她,点头致意道:“长公主殿下。”

  道福讶异之余,忙回礼道:“五叔父。”

  桓冲笑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道福答道:“本宫去给婆母请安。”

  桓冲颔首道:“正巧我也正准备走,便与长公主同行一段吧。”

  桓冲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福斜眼瞧了瞧身后的奴子,随即跟上,待二人走出一段距离,桓冲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问道:“大哥与殿下说了什么?”

  道福轻嗤一声,冷冷道:“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如今大司马总算也是尝到自己的业报了。”

  桓冲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道福又道:“想必不用我说将军也该知道,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彼此无益,赶紧寻个机会,动手吧。”

  桓冲唇翕微动,但却仍旧不肯开口,不知心里面在盘算着些什么,道福见他如此,冷笑道:“怎么?将军不会到现在还下不了决心吧?如今局势几可谓是昭然若揭,你难道就不替你们龙亢桓氏其余几百口人的性命打算打算吗?”

  两人边走边说,碰巧路过庭中柔桡轻曼的婆娑花影,桓冲忽然停下脚步,旁若无人地认真赏玩了起来,道福耐心等候在一旁,终是见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既然殿下都想好了,老夫还有什么好再犹豫的?”

ωωω.χΙυΜ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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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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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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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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