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福侧身蜷在床上抱着被子不说话,樱草道:“怎么?又跟驸马置气了?”
道福绞着被子喃喃道:“樱草,我讨厌他,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他了。”
樱草低头笑笑,道:“可睡醒了?我让榆钱那丫头去打水来?”
道福气恼地踢了踢被子,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忽然坐起身子拉着樱草的手道:“你知道么,我昨天瞧见那黑衣人了。”
樱草:“黑衣人?”
道福:“就是我与桓济成亲当晚突然出现在我屋里那个。”
樱草这才想起他来,讶异道:“你见到他了?他究竟是谁,可说上话了?”
道福摇摇头道:“我昨天见完那沈家小姐,恰巧琅琊王家的人来了,桓济怕人撞见便急着拉我走,亏得我临走之前多看了两眼,怎知竟撞见了他,可当时桓济就在我身边,就算我有心去寻他也不敢贸贸然冒这个险。”
樱草奇道:“他竟是琅琊王氏的人?怎么会?”
“我不确定他是否真是琅琊王氏的子弟……”道福偏头回忆起昨日情形,道:“他当时站在为首的一对中年夫妇的身边,王羲之与其幼子王献之因书法精绝而被世人合称二圣,所以我也听过两嘴关于他的传言,听闻那王献之如今大约二十四、五,照这样算来他上头几个哥哥应该已经三十上下,可为首的那对夫妇看着分明与他差了十几岁的模样,若是弟弟则太小,若是儿子则太大,这……我还真吃不准。”
樱草:“小姐既然想知道,问那沈家小姐不就成了?”
道福笑笑:“是我说错了,那不是沈家小姐,而是沈夫人。”道福将昨日桓济所言一一与樱草说了,临了道:“这就难办了,以她现在的处境,怕是无事不会再回琅琊王家,可她们沈氏又与桓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断不敢贸然去问她,如果她有意或无意地跟桓济提了两句,桓济再顺着那黑衣人查下去,那岂不是暴露了殷湛?”
樱草听道福这么一说,也跟着犯了难,道福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道:“樱草,如果你是那沈家小姐,你的祖父跟随王敦起义作乱,结果事败被杀,但因着王敦所在的琅琊王氏子弟分据朝中内外,他的兄弟王导更是权倾朝野,皇帝对此也无可奈何,可他们吴兴沈氏却因此事而一落千丈,如今她这个从犯的孙女被迫嫁进王氏家里为妾,而罪魁祸首琅琊王氏却仍旧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甚至于她因着恢复士籍的事情而不为王氏所容,如果换作是你,你会作何感想?”
樱草叹道:“我能怎么想?形势比人强,事情已经落到这样的地步,难道还要杀了他们泄愤不成?”
道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胆子这么小,自然是不敢的,可像桓济说的,人的性子哪里是这么容易转圜的?她父亲为报杀父之仇便屠了吴氏满门,这样的家教,当真忍得下这口气?”
樱草笑道:“不正是因为忍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搬了出来吗。”
“这样啊……”道福一边品着樱草这话一边喃喃着道:“先唤白果和榆钱来替我梳妆吧……”
道福命樱草捡了身月白色素纨单襦替自己换上,一眼望去竟比昨日瞧着更像是来奔丧的,再见沈缇萦时,她正独自坐在灵堂尽头出神,身上装扮仍旧与昨日无二,道福敛衽上阶,走到沈缇萦面前盈盈下拜,道:“沈姐姐早。”
沈缇萦头也不抬,道:“你来做什么?”
道福出师不利,仍低眉顺眼地道:“京口那日,的确是妹妹出言不逊,不论外人如何揣测沈将军动机,沈将军力守洛阳是真、为国战死是真,谁都可以笑他痴傻,唯有我司马家的子孙不能。”
沈缇萦冷冷笑笑,道:“你本是在自己屋里偷偷说的,碰巧才被我听了去,算不得是出言不逊。”
道福见她仍旧一副冷淡模样却也不气馁,而是笑着箕坐到沈缇萦对面,道:“桓济偶尔与我提过两句姐姐的身世,妹妹听了实在是替姐姐不值,像姐姐这般模样,当真是布衣荆钗难掩绝色,如若不是命运捉弄,谁知会有怎样的人生?”
沈缇萦这才正眼瞧她,脸色却是说不出地阴郁:“你想说什么?”
道福拿着纱扇掩嘴笑笑,道:“姐姐不必这么瞧我,其实说到底,我与姐姐的处境并无二致,想那龙亢桓氏,兵家子罢了,要不是我们司马家感念桓宣武父亲忠诚,硬生生将他们抬到如今的地步,他们怕是早已堕为寒门,可他们是如何报答我们司马家的?”道福轻嗤一声,冷笑着道:“龙亢桓氏迎我入府,便是向我父皇、向褚后许诺了我的周全,人人都觉得我该对他们感激涕零,可他们怎么不想想,这权势富贵,本来就是我的。”
沈缇萦听她言语这样轻狂,不禁笑出声来,道:“是,您是皇亲贵胄,陛下掌珠,自是我们这些失了势破落户不能比的。”
道福知她是为着那日她与樱草隔着墙所说的话在恼她,怅然道:“姐姐知道这整件事情,我最恨的是谁吗?”道福顿了顿,“是郗超。”她望向沈缇萦,眼神较之从前却是少有的刻薄狠毒:“桓温一年前败于北燕的那场战事,本已招致望实俱损,想要篡位须得再等几年才能恢复元气,桓温如今已经年过半百,谁知道几年以后会是什么光景?……是郗超!是他劝桓温废帝立威,废帝之后,桓温仍在犹豫是否要杀废帝三子,又是他!是郗超力劝桓温斩草除根,还有庾氏、殷氏被族诛,桓温每一次的决断背后,都是郗超推了他一把。”
沈缇萦见她终于说到正题,斜睨着她道:“所以呢?你说的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道福望向门外,若有所思地道:“吴兴沈氏的没落,是琅琊王氏一手造成的,你们沈家遭难的时候,但凡他们肯帮衬一点,以琅琊王氏当时的权势,不可能让吴兴沈氏跌得如此之惨烈。”道福冷笑一声,道:“为什么要将纳你做妾、抬你做妻这些事说得像是施舍一般?说到底,这势族的身份,这泼天的富贵,本来就是你的。”
这施舍的话,是道福自己猜的,不过对于琅琊王氏这种连与庶族说句话都不屑的人家来说,迫于人言要抬一个破落势族的女子做妻,她不信他们一点白眼都没给沈缇萦受过。她见沈缇萦仍旧是面无表情,但脸部线条明显地僵硬了起来,笑道:“姐姐虽然表面淡薄,但妹妹相信,人心都是互通的,沈家遭受的磨难,比我们司马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尚且因为司马家的事恨透了他们,更何况是姐姐?”ωωω.χΙυΜЬ.Cǒm
沈缇萦横眼看着道福轻斥道:“你与我说的这些,临贺县公都知道吗?”
道福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道:“妹妹不知他是如何跟姐姐提起我的,但妹妹自认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我恨桓家、也恨郗家,只要我还能动弹,就见不得他们好过!”道福扬首望向写有沈赤黔名字的铭旌,道:“一开始,我也是怕的,可真到了后来,该挨的挨了,该受的受了,现在想来,也不过如此。”
沈缇萦奇道:“你为着郗超一人,便恨上了整个高平郗氏?”
道福回过神来,道:“姐姐说笑了,他郗超有罪,他们高平郗氏难道就无辜吗?姐姐别忘了,桓温手里的徐、兖二州是怎么来的?!”道福冷哼一声:“徐、兖二州位于建康的大后方,就算建康城不幸失守,但只要徐、兖二州的兵力仍旧忠于朝廷,犯乱者就随时有被反杀的可能!”道福咬着牙,恨恨道:“郗超父亲郗愔向来以忠臣自居,我父皇那么信任他,这才将徐、兖二州的重担托付给他,可他是怎么做的?以年老体衰为由,直接将徐、兖二州拱手让给了桓温!要不是控制了徐、兖,桓温他敢如此放心大胆地入主建康?!……我们司马家的失败,源于豫州和徐、兖两大防区的丢失,现如今豫州为了制衡桓温仍在试图反扑,可他们徐、兖二州呢?!”
沈缇萦沉默片刻,等她再次望向道福时,眼神已不再原先的是冷漠、嘲讽、或是不屑,取而代之的是认真的审视:“你恨郗家、我恨王家,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你想干什么?”
道福见她终于说出恨王家三个字了,忙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道:“姐姐若愿意听,妹妹自然言无不尽……”
樱草守在连廊尽头,见道福回来了,忙扶过她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出事了呢。”
道福深呼一口气,烦躁地摇着扇子,道:“为了劝她回去,演了我好一出戏,到时候让我抓着那黑衣人,必扒了他一层皮!”
樱草见她又开始赌咒发誓了,摇头笑道:“怎么,她可应允了?”
道福“唉”了一声,道:“我不敢逼她现在就表态,只说让她好好想想,不过……就算她这次下不了决心,可沈赤黔被杀一事牵扯到的人可不少,想做什么样的文章不行?她可以放任自己的委屈不管,那要是再加上她哥哥的委屈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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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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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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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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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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