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沉舟望着琥珀般清透的茶汤,第一次对韩溪元说起自己的往事:“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我小学转了几次学。最爱交朋友的年纪,一开始是想交朋友而交不到,后来是刚交到朋友就又离开了。那时候没有微信,没有手机,小孩子之间,离开就是真的离开了。”
“直到六年级,我又换了一所学校。当时的同桌是个内向腼腆的男孩子,叫林华。他很照顾我这个转校生,慢慢地我俩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是后来我发现,学校里有坏孩子常常用言语羞辱他,只因为林华妈妈在殡仪馆工作。我曾当面制止过,被他拦下来,他劝我算了,让我别和他们对着干,但林华的妥协并没有换来他们的善意,他们仍是每天见缝插针嘲讽他,嘲讽他的母亲,甚至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现在想想,孩子们无知的言语,比大人有心的挑唆更能伤人。”
“有一次,那些孩子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将美术课用的玩偶的头拧下来,放到林华的书包里,让他带回家给妈妈,送去殡仪馆。林华吓得一下午都没说话,那时候的我看不过眼,便把情况都反映给老师,希望老师能帮一帮他。”xǐυmь.℃òm
“老师的确出面教训了那些孩子,却误以为是他打的小报告而变本加厉欺负他。终于在一次期中考的考场上,一个平日里欺负他的孩子恰好坐在他的前排考试,那场考试的作文题目是“母亲的一天”,那孩子便在考试途中扔纸条给他,上面写满了羞辱他母亲的话。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侮辱,他再也忍不了了,当场把那孩子按在桌子上打。”
“那孩子被打得鼻梁骨折。因为影响恶劣,林华直接以校园暴力的罪名被勒令退学。没有人记得他曾经忍受过什么样的语言暴力,也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面对偏见与恶毒的攻击。所有人只记得,一个叫林华的小学生,公然在考场打人,藐视学校的纪律,影响恶劣。”
“他打人有错,那群孩子言语侮辱有错,跟风嘲笑的同学有错,只是随口教训坏孩子而没有真正想过纠正恶行的老师也有错,没看清问题本质就擅自报告老师妄图帮忙结果反而激化矛盾的我更有错。”
“最后一次见林华,是他回学校收拾东西的时候。当时在上体育课,班上孩子都在操场,只有几个同学留在教室里补作业,我也偷懒没去上课。林华进教室的那一刻,其他孩子都像看到坏人一样避开他,而他在自己的位置上收拾书包,一句话也不说。一块橡皮掉到地上,我帮他捡起来,他突然把那块橡皮扔得更远,并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后来,我就再也不主动交朋友,再也不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再也不去做徒劳无功的事情。每天正常上学,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写写歌,反正只要按部就班,就可以活成旁人期许的样子,不去想自己能不能怎么样,或者想要怎么样,这样活着,似乎就是对的。我一直都这么想,直到我高三又一次转学,遇见了你。”
“就像平静无波的湖面遇到打水漂的石子,我的生活突然生动起来。看到你对一切都怀有热忱,看到你执着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看到你拼尽全力把一切在我看来不可能的事变得可能。我突然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不是可以再努力帮帮林华,就算不能帮他逃离那个不堪的境地,至少在不明真相的人指责他打人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站出来,帮他解释一切?可惜我再也没见过林华,也再也没见过认识林华的人,甚至无论是林华、或者曾经的同学,那些人的样子,也慢慢消散在我的记忆里。”
靳沉舟平静地讲述着被时光吹散的回忆,杯中的茶一点点凉了。
韩溪元没有说话,默默为他换上一杯新茶。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靳沉舟。
记忆中的他瘦削淡漠,在阳光下有一股被凌虐的美,到了舞台上又耀眼得不像话。在一起了之后,他温暖可靠,总是由着韩溪元的性子,笑着和她一起追寻新事物。
韩溪元从没和他说过自己的过去,她也忘了去了解他的过去。
原本以为,靳沉舟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想要的东西毫不费力就能得到,所以看上去更加淡漠不争,和一切都要靠自己的韩溪元完全不一样。现在才明白,淡漠的背后是对陌生处境的被迫适应,不争的背后是对羁绊和别离的潜意识抗拒。
她有些心疼这样的靳沉舟。
“其实,如果没有从景新那里听说肖飞扬的事,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想起林华。就当我是把曾经的愧疚投射到肖飞扬那里也好,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帮他澄清背后的真相?”
靳沉舟握着韩溪元的手,可怜兮兮地看向她。
韩溪元很想说“不”,毕竟肖飞扬校园暴力被退学还上报纸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强行洗白不仅不可行还容易连累节目。
然而一个小时后,她就已经和靳沉舟一起,坐上去肖飞扬母校所在地的飞机。
“事先说明,我只是因为休假,回自己高中母校看看。只不过凑巧的是,肖飞扬母校和我的母校是同一所学校,才不是特地为了他去的。”韩溪元死鸭子嘴硬道。
“嗯,也是我的母校。”靳沉舟戴着的口罩下,唇角微不可查的轻轻勾起。系安全带时,他低头才发现韩溪元难得的穿了一双白色运动鞋,靠近他的左脚鞋带松开了一截,他弯下腰,自然地帮她把鞋带系好。
靳沉舟的整个身子就贴在韩溪元腿边,衣服布料摩擦,“簌簌”的声音被无限放大,韩溪元心中悸动,仓皇将注意力投向别的地方。
“你现在可是公众人物,最好和我保持距离。”韩溪元小声说。
靳沉舟指了指自己的口罩,用眼神安慰韩溪元,又戴上鸭舌帽,闭上眼睛双手抱臂睡去。
韩溪元帮他把帽子再往下压了压,终是放下心,左右无事,靠着椅背,也渐渐陷入沉睡。
虽然飞机在云层间偶有颠簸,这一路上韩溪元倒睡得很踏实。
当广播说飞机即将降落,请乘客打开遮光板时,韩溪元才悠悠醒来。
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两层毯子,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整个人都斜靠在靳沉舟身上。
居然枕着靳沉舟的肩膀睡了一路,难怪脖子一点儿也不难受……韩溪元一点点挪动着离开靳沉舟的肩膀,生怕惊醒他,被他发现自己把他当了一路的“人形枕头”。
成功把头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韩溪元屏息轻轻转过头偷瞄靳沉舟,他似乎睡得也很熟,帽檐下长长的睫毛偶尔轻颤一下,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他的鼻梁一如既往的挺,哪怕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也挡不住他的英俊帅气。
“这么优越好看的脸,下次一定要请摄像多多怼脸拍高清近景。”韩溪元一不小心讲心里话小声说了出来,幸好靳沉舟还没醒,不然这么露骨的夸赞,会让他得意半天吧。
又想到他戴口罩睡觉,会不会勒得鼻梁不舒服,手就情不自禁朝他的脸靠近,想把他的口罩往下拉一点点。
“口罩戴久了会不会不舒服啊……”韩溪元操起了老母亲的心。
刚触碰到他的鼻梁,靳沉舟的眼睛就睁了开来,韩溪元像触电一样立刻缩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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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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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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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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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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