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即使沈逸之打了败仗,被东辰百姓唾骂,即使沈国侯已死,只要沈家人还活着,沈国侯府便屹立不倒。
只是门口那块先皇亲笔写下的牌匾,随着一代战神的陨落而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笑话,而如今,沈国侯府的笑话又多了一个。
沈云清冲进灵堂,将怀中的骨灰放在祖父的牌位之前。
“沈云清,你还有脸回来?”沈云清的继母周氏走了过来,见她身穿嫁衣,便朗声骂道:“你祖父与父亲尸骨未寒,你连家门都不进就迫不及待想要嫁人,如今骂名远扬,你还要不要脸?”
沈云清沉默地上香,跪下磕头。
磕完头,沈云清才站起来说道:“要脸有什么用?沈家现在还有脸吗?你给我好好听着,祖父不在了,沈家的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哪怕是装孙子,哪怕是苟且偷生,也给我好好地活下去!”
周氏一下呆愣在原地,目光黯淡了下去。
门外,老太君在梅姨娘的搀扶下匆匆赶来,老泪纵横地喊道:“云清,云清,你回来了?你把逸之和君昊带回来了吗?”
沈云清看了老太君一眼,几年不见,竟苍老了这么多,她抑制住心中酸楚,只是淡淡地唤了声“祖母”。
“老爷!”梅姨娘喊了一声,却发现牌位前只有老太爷的骨灰,她连忙问道:“大小姐,老爷的……的骨灰呢?”
沈云清摇摇头,祖父的骨灰都是沈家军冒死送出来的,父亲是死在战场之上,连尸骨都找不到。
沈家几个女人见状,全都忍不住伏在堂前痛哭起来,门外一个稚嫩的少年畏畏缩缩地往里头看。沈云清一个眼神过去,他便两眼一红,转身跑开了。
沈云清挡在了他的面前,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当初为了这个男丁,那些女人气死了她的母亲,可是现在,她却无法丢下他不管。
“沈云泽!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在祖父和父亲面前打死你!”
沈云泽浑身打了个寒颤,想要往老太君那边躲却被沈云清提起,逼他跪在了灵前。
“为什么?”沈云泽颤声问道。
沈云清看着祖父的牌位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是沈家大小姐,因为你是现任沈国侯!因为保护身后那些柔弱的女人,是我们的责任!”ωωω.χΙυΜЬ.Cǒm
身后原本想要上前阻止的老太君停下了脚步,其他人也都低下了头,风雨飘摇之际,一家人只能放下芥蒂,相互扶持好好活下去。
————
一年后。
长安城的街道上,铺子都早已关了门,只有卖布的流云坊还亮着一点微弱的光。铺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伙计伸出脑袋朝外头张望着。
“人来了吗?”里头有人问道。
小伙计失望地摇了摇头,里头那人有些不耐烦起来,“都说了这铺子开不下去了,偏偏你们非说能让它起死回生,让我平白无故地多费了半天时间。走了走了,一个小女子的话,你们竟也能当真?”
“房管事,我们大小姐说能就一定能,你且再等等。”掌柜的一直稳坐如泰山,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那管事。小伙计也回头看着他,一脸戒备。
得,这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再给我添杯热茶!”
“没有了。”小伙计梗着脖子说道:“您都吃了五、六杯茶了,茶叶不要钱啊!”
“嘿,你这小崽子!行,你穷你有理,那生个火总行吧,快要冻死老子了!”
掌柜的不说话,小伙计也不作声,房管事实在是坐不住了。
“等等等,我这都等了多久了,二夫人说了,这铺子留着也是贴钱,不如早点儿卖了,还能换回一点银钱。大小姐这样拖着有什么意思?”
“大小姐去参加御用织锦的比试了,只要赢了,成为了御用供货商,这个铺子何愁保不下来?”
“那是胡闹!胡闹!这宫里的贵人怎么会看上咱们家的东西,你当城里最有名的苏记和杨记都是吃干饭的吗?你们怎么比得过他们?”
“我们当然比不过他们!”女子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门打开后,沈云清踏着风雪走了进来,同样穿着厚重袄子的阿茸跟在身后替她取下头上的兜帽,兜帽下立即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容来。
“大小姐!”掌柜和小伙计都激动地喊了一声,眼里的欢喜溢于言表,“您终于回来了!”
房管事对于两人夸张的样子有些鄙夷,两个男人竟然这么依赖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还要不要脸了?再说了,回来了又怎么样,她自己都承认比不过人家了,还巴巴地跑去参加比试。这不,灰溜溜地回来了吧?
“小姐,您喝杯热茶!”小伙计连忙端茶过来,掌柜的也赶紧生起了炉子。
“哎哎,这里原来有炉子啊,冻了我这大半夜的也不说一声!”房管事不满地嘀咕道。
“不用冻了。”女子捧着茶说道。
当然不用了,这人都回来了,铺子就该交出来了。等你们走了,我一个人烤火烤个够,吃茶也吃个够!房管事一边搓着手一边喜滋滋地想着。随即又反应过来,暗自呸了一声,咋就这点儿出息!
“那行,你们走吧!我还得清点这铺子里的东西,明天还要带买主过来看……”房管事站起身子,得意地说道,“这铺子啊,位置还是不错的,这装潢也不差,地方又大,兴许能卖个好价钱……”
转了一圈,房管事发现掌柜的和小伙计都盯着自己看,立即拉下脸来说道:“你们怎么还不走,想留下?那可不行,就算是大小姐也做不了这个主……”
“他们我做不了主,你我倒是做得了主的,赶紧滚回去!”女子再次说道。
“你们看吧,大小姐也发话了,让你们滚……”房管事突然反应过来,瞪着眼睛问道:“啥?小姐您说啥?”
“我们是比不过苏记和杨记,可是我们织锦比试赢了!”婢女阿茸大声说道,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不用走了!谁都不用走了!”
掌柜的虽然一直相信大小姐出马没有做不到的事,可是现在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沈家的铺子保住了,他们的饭碗也保住了,他们这些在沈家布坊待了许多年的老伙计都能留下来了,谁都不用走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能继续为大小姐效劳,这一年来虽然过得艰难,可是好像只要跟着她,这天底下就没什么难事似的。
掌柜的和小伙计同时看向那桌前坐着的女子,她的脸上永远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浅笑,看起来似乎也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不,她原本也是,沈家以前什么样啊,作为沈国侯的嫡亲孙女,大小姐哪里用得着出来抛头露面,跟这些商家匠人打交道!
“真赢了?”房管事不可置信地问道。
“赢了……”沈云清点点头说道:“咱们铺子虽然不景气,但是沈家布坊曾经也是长安城最好的布坊之一,又是老布坊,名声还在。再加上这次的选购布匹的是魏晓魏大人,此人最是公正,只看手艺的好坏,不看其他,所以这次我才能求得这么一个机会参加比试。”
“这就行了?参加比试的布坊那么多,怎么这么轻易就赢了?”房管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哪里就轻易了?”阿茸不满地说道:“咱们沈家现在的情况,能得到这么一个机会你知道有多么不容易吗?要不是小姐上下打点,咱们连那魏大人的面都见不着!还有,那布坊里的瑛娘子,要不是小姐费尽心思请了她出手,这比试哪里赢得了,你以为大小姐也是跟你们一样吃吃茶烤烤火就能成事的吗?”
“没烤着火……”房管事一脸委屈。
阿茸瞪了他一眼,房管事立马换上了笑脸狗腿地凑上前去。“原来是请了织锦圣手瑛娘子啊,难怪难怪!不管怎么说,咱们家这铺子算是保住了,以后给宫中提供御用锦缎,这生意肯定就能好起来了!”
“去你的!什么咱们,跟你有什么关系,还不快滚回去交差!”阿茸一想到小姐这几天为了铺子的生意东奔西走,家里的人帮不上忙不说,还扯后腿,就为小姐感到不值!
他们根本不知道小姐付出了多少,小姐见的那些人哪个是好说话的,一句一字都带着深意,一个不小心就被坑得连骨头都不剩。小姐一个女儿家,又没有家里撑腰,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出去出去!”阿茸越想越气,拉开门就要将房管事推出去。
小伙计立即动手,将房管事推了出去,房管事被这么一推,绊了门槛一下,直接滚了出去,引得店里几个人大笑起来。
沈云清也从心底松了一口气,这一年过得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成为御用织锦供货商不过是一个开始,一个让沈家真正在长安城站住脚的开始。很快,沈家,就再也不用任人欺辱了!
离开布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意外的是门口的转角处竟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的衣裳又厚了一些,只是无论穿得多厚,他那瘦弱的身体仍然显得无比单薄。
她快步走了过去,慕容无将伞举到她的头顶,抬手为她拂去发间的雪,“恭喜你。”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说话间还伴着压抑的咳嗽声,沈云清有些担心地看向容三,“公子的身体……”
“无妨。”慕容无打断她的话,将几张名帖放入她的手中,说道:“户部的徐文松、工部的陈麟玉、吏部的周尧,他们的资料都在这儿,你现在虽然将沈家布坊放到了明面儿上,却也引起了朝中某些人的忌惮。这几个人背景还算干净,是可以笼络的人,或威逼或利诱,拿下他们才能真正让沈家崛起。”
“好,我知道了。”
“柳家近来动作频频,皇帝依赖柳真元炼丹,对柳真元言听计从,我会让人给他出点难题,让他无暇顾及其他,这正是你扩展势力的好时机,柳真元一心想要扳倒沈家。所以,你无法避开,只能先下手为强。”
“我明白。”这一年来,她暗中发展势力,也一直在调查青州战败的真相。目前可以肯定,柳真元参与其中,并且一直想对沈家斩草除根。
刚回到长安时她想过前路必定艰险,但是却没想到青州战败牵扯众多,若不是遇见了慕容无,恐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早就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自从一年前相遇,他便数次伸以援手,虽然只是以合作之名,可是正因为身后有他,她才能在这长安城的阴诡风云中所向披靡。
沈云清拿过名帖,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却只能郑重地道一声“谢谢”。
“嗯。”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和容三一起转身离开。
沈云清看着灯光下他离去的背影越来越黯淡,心中不免有一丝失落,但随即又很快恢复。他不希望别人靠近,那她就好好地当他的合作伙伴吧。
转角外,容三扶着慕容无上了马车,他实在搞不懂,主子体质畏寒,冬日里出一趟门便能丢掉半条命,为何还要亲自走一趟。回头看着他因为咳嗽而蜷缩在火盆边上的身影,容三的心都揪起来了,忍不住说道:“殿下,今年这个冬日比往年要冷,以后就不出来了吧?”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只是裹紧披风沉沉地睡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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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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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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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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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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