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阳殿前偌大的广场,气派又庄严,只是这气派庄严的地方,是容不下几许儿女私情的。
荣贵晚上来找她,问她劝得怎么样,小雪只是摇了摇头,荣贵叹气:“算了,下次我去看娘娘,我亲自再劝劝吧。”
荣贵为穆云英着急,隔了几日又去看她,回头找到小雪,带来了好消息:“娘娘好像有意要离开那里,让你明日去找她?”
小雪惊异道:“真的?”
荣贵又说道:“她有事向你交代,你好好听着,照着办不会错的。”
小雪点了点头:“干爹,我知道了。”
小雪第二天一早就到了穆云英住的屋子里,穆云英正在房里对着金座佛像闭眼喃喃。
小雪乖乖坐在外面等她,穆云英把手里的三柱香插入鼎中,才出来见小雪。
小雪赶忙站起身来,穆云英眼神柔和了许多,坐在圆桌旁,淡淡说道:“我想过了,我确实该好好过一过日子,不该这么胡乱对付了。”
小雪两个酒窝立马跑了出来,喜道:“云英姐姐,你终于想清楚了?”
穆云英眼角带笑,说道:“人死了,活的人还得好好活着。我想清楚了,你愿不愿意帮我?”
“我当然愿意帮,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帮。”
“听荣贵说,你帮皇上翻了绿头牌,这身边的宫女,还没谁有这等殊荣,看来皇上还挺喜欢你的。”
小雪为难道:“我也不知道,伺候下来,皇上的脾气确实难以捉摸,要说他多看我两眼,除了偶尔兴起问一问以前的见闻,他也不会多跟我说话。我也只翻过那一次牌子……”
“荣贵这么多年,一没有跟皇上多说过什么话,二没有指使过皇上翻牌子。这两条你短短一个月全做到了,小雪,在我看来,你比荣贵还强点。”
“那,云英姐姐想让我怎么做?”
穆云英续道:“离开冷宫,重获圣宠,也得从长计议。你要帮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在皇上面前提一提我,试一试皇上的反应,一是安全,二是通过皇上的反应好做准备。”
小雪越说越兴奋:“好,我明日逮着机会,一定好好说一说。”
“小雪,离开这冷宫,将来在这宫里,我们就是一家人,可以相互照应。”穆云英握了握小雪的手,一阵温暖。
小雪高兴道:“当然,我也没几个亲人,云英姐姐就跟我亲姐姐一样。”
穆云英猛地把小雪搂进了怀里:“小雪,你要记住,我本来就是你亲人,我是谢君言的妻子。”
小雪有些愣神,小心说道:“哥哥没能将你娶进家里,我也觉得遗憾。”
穆云英微笑着掉了两滴眼泪:“别遗憾,我同君言,生是夫妻,死也是夫妻。”
小雪心里一沉,穆云英这还是没把哥哥放下,好在她愿意离开冷宫,不像以往那样执着,大概要等她一点一点放下,才会慢慢好起来。
小雪松开她,用袖子替她擦了擦泪,安慰道:“将来如果谢家沉冤昭雪,我们想办法让你出宫给哥哥上一炷香,怎么样?”
穆云英的笑脸,凄清得很好看,柔柔地回答了一声:“好。”
小雪走后,在清清静静的冷宫里,穆云英不安地把手里的白绢拽来拽去,最后死死捏在手上。
小雪在伺候裕宏午膳的时候,对菜品挑得格外用心,皇上也吃得高兴,小雪趁着皇上的高兴劲,奉上茶:“皇上,这是董姑姑今年春天收的雨水,泡上雪山毛尖,最适合了。”
荣贵同裕宏皆是奇怪地看了看她,裕宏喝下一口茶,甘醇适口,说道:“嗯,这泡茶的功夫越来越到家了。”
“皇上,奴才曾听说,以前宫里有位云嫔娘娘,也是茶道上的高手……”
荣贵被她这句话吓得头皮细细发麻,这个蠢丫头,云嫔不善茶道不说,在皇上跟前这么直白地把后宫嫔妃提出来,是大忌啊。
裕宏的脸顿时就黑了,冷冷淡淡地问道:“云嫔?”
小雪以为皇上有兴趣,喜滋滋地笑答道:“对,云嫔娘娘。”
“荣贵。”
荣贵马上躬身道:“奴才在。”
“云嫔,现居何处?”
荣贵的颧骨不自然地抽动两下:“云娘娘不是犯了错,正在冷宫反省么。”
“冷宫?”裕宏脸色没有变好,续道:“叫个人去看看,她现下是什么光景。”
“奴才遵旨。”
荣贵胆胆颤颤地闪着眼出去安排人,皇帝裕宏抽出一本折子,不再说话,继续办公。
小雪同荣贵伺候着,这偏殿不知这阵子为何如此安静,只余裕宏翻折子和批阅的稀疏声音。
被荣贵叫去冷宫的小太监不过半个时辰,便进来匆匆跪下,回道:“皇上,冷宫里的云嫔娘娘,自尽了。”
裕宏执笔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小雪后脑袋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荣贵急急地问道:“可查验清楚了,确是云嫔娘娘?”
“奴才报了内廷黄公公,黄公公验过了,确认无误,正在殿外候着,皇上是否召见?”
裕宏的眉轻拢,淡淡道;“不必了。”
他微偏着头思索刹那,补充道:“荣贵,下旨复了她的封号,按制下葬吧。”
“遵旨。”
宫里下钥的时候,乾阳宫附近便难得有风了,这样寂静的夜,小雪房里一盏昏灯,荣贵同她分别坐在灯的两边,只敢用沉默来祭奠。
小雪泪痕蜿蜒,哽咽着打破沉寂:“干爹,她为何要……”
荣贵将世事沧桑化作浊气呼出:“你啊,还真得感谢娘娘,她用她的命,不仅救了你的命,还帮了你一把。”
“可她已经答应要出来了,要同我相互照应啊。”
“小雪,宫里人说话,有些信得,有些是信不得的。”他长长叹气,续道:“我也疑惑过,怎么几日光景,娘娘就改了主意,现在看来大概娘娘心里想走了,顺便寻个有作用的机会吧。”
小雪脑里突然想起她同穆云英说过的话,深深自责,她实在没想到,穆云英对她哥哥,用情之深,深到如此地步。
她擦了擦眼泪,又问道:“干爹,您能不能想想法子,将娘娘葬在别处?”
荣贵拿着佛尘,猛敲一下她的脑袋,说道:“这事你就别想了,在皇上面前提起娘娘已经可以要你的命了,还想在这宫里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可是她睡在皇陵里,是不会如意的。”
“人各有命,娘娘进了宫,生是皇家的人,死也只能当皇家的鬼。”
小雪咽喉一紧,穆云英曾说,她与谢君言,生是夫妻,死也是夫妻。
这宫墙,这皇家,这人世间困了她太久,她累了,去寻她深爱的谢君言,做夫妻去了。
穆云英的丧事不算热闹,也不简单,小紫檀木的棺椁,盖着白帆,在她从前住的禄昌宫停灵七日。
出殡当天,天空阴沉沉的,各类繁琐礼仪,皇家的派头十足,只是她最后的归宿不是心仪的谢家坟,而是肃穆的皇家陵。
小雪悄悄地、远远地跟着棺椁,她两只眼睛肿得老大,泪都快流干了,手里拽着白绢,从禄昌宫一路跟到了恒安门。
那棺椁离开宫门的时候,小雪仰望天空:“嫂子,你终于离开这里了。”
晚上,乾阳殿里莫名清冷孤寂,皇帝裕宏突然问荣贵:“你说说看,为何小雪在我跟前提了她,她便是个死人了。”
荣贵笑道:“云嫔娘娘的性子,皇上您不是最清楚的吗,冷宫那地方,也亏得她能熬这么多年。至于小雪,我问过了,问清楚才知道,这丫头从前在宫外受过娘娘的恩惠,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只是人傻,就那么直愣愣地替娘娘讨恩惠了。”
裕宏淡然一笑,说道:“人傻好,朕倒不喜欢身边伺候的,都是些花花肠子。”
荣贵嘴角抽了抽,笑道:“皇上说的是。”
内廷的小太监又来送牌子,裕宏将玉贵人的牌子翻了过去。
荣贵喟然,云嫔出殡的日子,看来这位皇上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穆云英的死让小雪感伤许久,也让她担心起另一个人:白若水。
只是从穆云英死的那天开始,白若水到乾阳殿请平安脉,脸色都平静异常,冷冷静静地替皇上诊脉,本本分分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到了七月初,皇上不知怎么偶尔感到晕眩,白若水每日来请脉,晕眩又重了些,他开方子吃了两副药,皇上又略略好一点。
各宫妃子这几天把乾阳殿的门槛都要踩蹋下了,皇上觉得烦,干脆下令各宫不需探望,但是太后却是防不住的人。
太后满头的银发,别着金黄钗冠,坐在裕宏床边,监视着白若水切脉,急切切问道:“怎么样?该用什么药?”
白若水平平静静地回答:“回太后的话,皇上这症状,来得奇怪,医科病理从没见过。”
太后不高兴了,说道:“我看你还是太年轻,没见过太多病例,不若叫孙太医来瞧瞧。”
裕宏笑劝:“母后,若水虽年轻,医术在太医院绝对是数一数二,我吃了他的药,这不就好了一些么。他若说没见过,孙太医不见得有法子。”
太后又问白若水:“可想到什么法子没有?”
白若水双手相叠,慢慢说道:“这脑内晕眩起因虽奇怪,用药下臣却还有把握,只是需要一味罕见奇珍。”
“什么奇珍。”
“听闻宫内有一枚灵芝草,或许可解此症。”
小雪听到“灵芝草”三个字,脑中晃过一阵白色,差点手里的托盘没拿得稳,要掉在地上。那灵芝草已经撕了一半来救她的命了,若是查起来,是要死一堆人的。
太后急忙唤荣贵道:“听见没,还不快去库房寻来。”
荣贵“诶”了一声答应,裕宏阻止道:“不用。朕这几日是偶感头晕,进食也好,通体也没什么别的大毛病。灵芝草是个珍奇物件,若病得不严重,用起来实属浪费。如可以用普通灵芝替代,就不要随意动用。”琇書蛧
太后劝道:“灵芝草没了也就没了,你是皇帝,皇帝的身体最要紧。”
裕宏握着太后的手,柔柔劝道:“母后不用担心,儿子心里有数。”
白若水恭谨颔首:“臣给皇上再开两副方子,好了便好,若不好皇上请必得开库取灵芝草,圣体要紧。”
裕宏揉了揉额头说道:“也好,你去开方子熬药吧。”
小雪站在一旁,身体僵硬成了石头块。
皇上的病,根本不是莫名其妙来的,病因不过三个字:白若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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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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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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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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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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