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雪左右脚没着地似的跑着,她挎着一个旧竹篮子,一身浅绿的粗布衣服,头发分成两股麻花顺着耳朵垂着,额间一点香汗,眉眼间颇显秀气,一张小银盆圆脸上的笑容倒显得比日头还灿烂。
小雪拐进了竹林又跑了五十来步,靠着林子里一处栅栏院的门狠狠喘了几口气,提脚“哐”地踢开竹门,冲到左边那冒着烟的茅草屋门口。
“买来了!”
她喘着气,篮子往屋内一伸。
灶台边有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听见姑娘的声音,嘴唇上两抹小胡子往上一翘,立马接了篮子,将里面一个小酒坛子样的黑陶瓮拿出来,掀开红盖子,往锅里一倒。www.xiumb.com
锅里滋啦滋啦一阵响,那两撇小胡子又抖了一抖,男人的鼻子微微动了一动,说道:“坏了!”
靠在门口的谢小雪好不容易顺了气,问道:“怎么了?”
“你买错酱油了,不是这家。”
“啊?买个酱油还分这家那家啊?”
那人没有回她的话,拿着铲子在锅里忙活起来,迅速在旁边的木桌子上拿出几个装了酱料的小陶碗,一柄银色铁勺随意勾了几下,甩进锅里,再舀着锅里四四方方的五花肉周边咕噜咕噜滚动的汤汁,浇在肉上,最后将木制锅盖掩住。
胖胡子交叉着手,往后坐在了四方桌子前的长板凳上,闭上了眼睛养神。
小雪早已坐在另一边,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脑袋,问道:“老郭,你这一身厨艺不传授给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吗?”
胖胡子老郭不动声色,只是那鼻子下面的两撇胡子忍不住抖了那么一下下。
“按说我这么聪明伶俐,不出个三两年,把你这些手艺全学过来一定不在话下。”
小雪坐到老郭身边,肩膀使劲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嬉笑道:“你何必那么抠门、那么迂腐,择日不如撞日,就从今天开始收我为徒,怎么样?”
老郭抬起手来,刚要说话,开了口声音还没出来,厨房门外的光亮被一个人挡住了。
“不许学!大家闺秀,学什么厨!”
一个穿着深紫色粗衣的妇女走进来,腰间系着灰色巾子,灰色宽布绑在头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她念叨道:“小雪,我跟镇西头的私塾老师说好了,过两天,你就跟他学诗词去,不许再偷学老郭手艺了啊。”
“张嫂,又给你女儿念经祈福去了吧?”小雪嘻嘻笑着,续道:“念书多没意思,做菜多好玩。”
“你是……”
“大家闺秀嘛,可我从来没住过大家,也没见过别的闺秀,连小家碧玉都八竿子打不着。”
“厨子那是男人当的,女孩子家会炒两个菜够了。”
小雪愤愤不平:“怎么学个厨还要分男人女人啊……”
张嫂眉头一沉,转身对着老郭:“老郭,你说说她。”
“诶呀,人都长这么大了,说不动咯。”老郭抱着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小雪窃窃然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起身要去灶台掀蒸锅。老郭伸手一拦,说道:“还没到时候。”
小雪只能坐回去等,一根手指伸出来跟着老郭头上木簪子固好的灰色发髻,悠悠转了五个圈儿,喊道:“此时正好。”
她三两步上前将蒸锅的竹制锅盖一掀,一阵白蒸汽扑面而来,鲜香沁到味蕾,口里一阵一阵往外冒口水。
谢小雪用手扇了扇,驱赶了蒸汽,这才看见里面一条一肘来长的鲈鱼,青色鲈鱼上放着一块打结的大葱。白色盘底,酱色汤汁,飘着几滴金黄剔透的浮油。
她抄起一旁叠得厚厚的白色布巾,两手捏着盘沿将这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请上了桌。
张嫂看见她眼睛没离开过这鱼的样子实在好笑,扬着嘴角、摇着头把碗筷摆了摆。
“正好,锅里的也好了。”
老郭将木头锅盖拿开,咸咸的肉香又将鱼的鲜香盖了过去,飘散了一屋子。
老郭将锅里蜜汁色的一大块肉盛出来,又将锅底炖得软糯的干菜铺在周围,单手拿起锅,铁勺舀出浓稠的酱汁淋在肥瘦相间、层次分明的肉上。
酱汁顺着四方肉的边缘滚下来,还没完全进盘底,就被小雪给端上了桌。
老郭又清洗了一下大黑铁锅,放些猪油,滋啦一响,绿叶红茎的菠菜滚进了锅里,翻炒三两下,几点盐调味,清脆爽口的一盘时蔬就摆上了桌。
三个人坐在方桌三边,小雪先动了筷子,将鲈鱼从侧边打开,夹出了一块五花肉片,薄薄一层跟蝉翅膀似的,透过肉片,能清楚看到后面的老郭和张嫂。
“可以啊,老郭,刀工又见长了。”
得了小雪夸赞,老郭扬了扬眉毛,胡子好像又抖了三抖,甚是得意。
小雪将肉夹给了张嫂,张嫂就要夹回去,小雪推着她的手,抢道:“你老说我是大家闺秀,是你们的主子,主子赏的东西,你敢不受?”
张嫂呼地一笑,知她贫嘴厉害,只能把筷子收了回来,让那片薄如蝉翼的肉乖乖待在了自己的碗里。
小雪又夹起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鱼肉鲜嫩,好像鱼还在嘴里活蹦乱跳,酱汁咸鲜带甜,葱香丰溢。
她又用筷子在蜜汁肉上戳开,轻轻用力,肉就开了嘴,她夹出两条粉嫩肉丝,蘸着盘底的酱汁,送进口里。
浓郁的咸香充溢口腔,末了飘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辣味,这个味道,功夫颇深。
最后这菠菜,入口爽脆,少炒一瞬没熟,多炒一瞬嫌老,这清爽的感觉立马卸掉了肉的油腻。
小雪享受完主子的特殊待遇,说道:“我动完筷子了,开吃!”
这每一日的家常便饭,谢小雪是如痴如醉,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每天跟老郭和张嫂吃上一顿家常美味,享受平淡中的温馨。
谢小雪又伸筷子夹了一根菠菜,突然“咻”的一下,一枚黑铁飞镖穿过绿菜,直直钉在木梁上,飞镖尾部小幅震动,嗡嗡作响。
小雪吓得筷子都掉了,抽了两下气,颤颤问道:“老郭?”
“快跑!”
老郭拿起了案板上的菜刀往屋外面走去,张嫂拉着谢小雪,从灶台旁的柴火堆里翻出个打好结的紫色小包袱,从厨房的窗户窜进了屋后竹林子里。
“你们想灭口,异想……”
老郭的声音戛然而止,只留下倒地一声。
“老郭!”小雪要回头,人却被张嫂扯着往外走。张嫂见势不妙,脚步变得更加迅速。
脚下簌簌的声音越来越急,张嫂拉着小雪疾步飞奔,竹林外面是一条四丈宽的官道,对面茂密的红杉木林静谧得诡异。
张嫂将小包袱推到谢小雪怀里,看着小雪:“这是咱们所有的盘缠,去京城,咱们不躲了,你是谢家千辛万苦保下来的后人,回去为谢家,洗清冤屈!”
“张嫂!”小雪的眼眶微红,泪珠子在眼睛里面打着转。
“不要哭!你娘在灭家之前临危不乱,没掉过一滴眼泪,不许哭!我引开他们,你躲在林子里,别忘了,谢府上下七十二口的冤屈,都背在你身上!”
小雪擦了擦眼泪:“我不哭,张嫂,你一定要小心。”
她凑上前把张嫂紧紧抱着:“我在京城等你。”
“到了京城,去找忠亲王!”
“张嫂!”
“快走,他们要追上来了!”
张嫂把小雪推进了红杉木林子里,沿着官道往南跑去。
小雪进了衫木林子,没走几步,脚下一空,摔进了杉木林的土坳里,她急急忙忙地贴着土坳壁,静静听着一阵脚步声靠近,这些人没有追张嫂,反而进林子里来了。
那几双脚越靠越近,古怪而缓慢的步伐层层推进,小雪的手把包袱布揪得越来越紧。突然,土坳高地上的土屑稀稀散散地掉在小雪的肩上,她心一凉,不敢再呼吸。
“大哥,好像往南跑了。”远处的一声喊,让这些脚停了步。
“走!别让她们跑了。”
这个声音好像木棒敲在铁棍上,透着阴鸷的狠劲。
随后,又是一点土掉在小雪身上,那些人的脚步声渐渐地远了。
谢小雪等外头清净了许久,才敢走出衫木林,回到官道上。她提了提手里的包袱,一个人向北出发。
到望京的时候,小雪低头看了看地,影子圈在了脚下,快到午时了。
望京离京城也只剩半天的脚程,她已经换了一身深棕色的粗布衣服,头发都梳在脑袋顶,看起来好似一个瘦小的樵夫。
连日赶路,腿脚不免酸痛,小雪便在望京的说书茶铺歇了歇脚。
这茶铺,东头一方小几,一个青衣说书人拿着把折扇,一板一眼地说着:“上次说到咱们先帝子嗣单薄,统共就两个儿子,大儿子献恩太子不到十二岁,没了,皇位就落在了当今圣上的手里。这回咱们就说说京城两位大王爷。”
茶铺里一个龅牙听得十分认真,一边还嗑着瓜子,忽而插嘴道:“这俩王爷谁不知道,不就是一个亲厚爱民,一个混世魔王嘛。”
说书人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轻蔑一笑:“两个王爷大名远杨,你可知这背后的轶事?”
龅牙往前凑了凑:“什么事?”
说书人手掌展开,引向旁边一个小茶碗,里头躺着两枚旧了的铜板。听书的人相视一笑,都从怀里摸出钱来,丢进碗里,“叮当”作响。
谢小雪也从钱袋子里摸出一个铜板,走上前扔了进去。
“这两个王爷,忠亲王,今年二十六,一表人才,待人亲厚。王爷母亲还在世时,他是晨昏定省,十分孝顺。因为常替人主持公道,京城里的百姓无不爱戴,是这天上地下第一好人。”
说书人端起茶碗,抿上一口清清嗓子,续道:“这另一个,叫静安王,今年二十二,整天眠花宿柳,斗蛐蛐、摇色子,玩乐的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皇上为了让他安定一点,两年前将镇远将军夏虎的大女儿夏雪阳指给了他,虽说有了媳妇,他还是秉性不移,家里姬妾十几个,环肥燕瘦皆不同。”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扯点别的。”
“你们可知这忠亲王和静安王的名字,可是大有来意。”
说书人双手交叉,撑在桌上,好似一个惊天秘密,呼之欲出:“忠亲王深受皇上信任,又忠心又亲民,可不信任嘛,这静安王,据说有一层别的意思。”
几个人都往前凑了一凑,低着头探问道:“什么意思?”
“据说,是让他安静地待着的意思。”
“不过一个混世魔王,还怕他造反不成?”
“这你们可就不知道了吧?”
说书人煞有介事地抖出扇面,听书的也一齐围了过来。
“其实这混世魔王也算可怜,据说他老子当年曾杀进皇宫,差点穿了龙袍,搞得二十年来皇上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不然,他如何变得这般无用呢?想来一定是上头那位,不放心呐。”
听书的和说书的,眼神一碰,接下来都哈哈大笑起来,说书人懂得适可而止,听书人也懂得点到为止,不再追问。
谢小雪瞧着他们这默契,只是淡淡一笑。
听完八卦,付了茶钱,离开茶铺,一阵包子香味飘过来,闻得小雪忘乎所以。
街角冒着热气的包子摊里,白胖的包子十足诱人,她已经走到摊前,乖乖掏钱。
包子刚拿到手,一个小乞丐突然撞了过来,她脸一沉,不太愉快,可看着那小乞丐灰头土脸、战战兢兢地缩在一旁,顿时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将手里的包子拿了一个出来递给他。
小乞丐缩着身子,眨了眨眼睛,颤颤儿伸出手拿着包子。
小雪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这一幕恰好落在包子铺上泰丰楼二楼的清俊公子眼里,他衣饰素雅,依窗而坐,未得见那小樵夫的真面容,只是看着窗外,静静等待着小乞丐下一步行动。
“王爷,想吃什么?”
桌对面的老伯,看着这公子看向窗外许久,探身问了一句,清俊公子没有回头,嘴里答道:“你看着办吧。”
楼下的小乞丐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拿出了刚刚偷下的钱袋子看了看,又看了看手里热腾腾的包子,微低着头站了一会儿,最后懦懦地转了身。
楼上的清俊王爷忽而眉一皱,猛地起身,跑下楼,追上乞丐,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乞丐转身,看见这人,马上害怕地缩着头。
这位王爷伸出一掌,小乞丐抬眼哆哆嗦嗦地看了看他,将手里的钱袋子,放到他的掌上。
王爷吁出一口气,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块银锭子拿给小乞丐:“以后,别再干这等下作的勾当了。”
说完,他转背踮着脚探头去寻找刚刚的小樵夫,只是在这街上来来回回寻觅许久,那小樵夫已不见了踪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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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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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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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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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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