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公引他进门,见皇上正站在御案前,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宽大的袖口被撩到小臂,正对着桌上的冰鉴挑挑选选。
见裴珩来,他露出一丝笑意:“裴卿,天气炎热,你想要吃什么,就不用跟朕客气了。”
裴珩上前,将冰鉴里的一颗葡萄塞进口中,而后道:“皇上,臣这次来,是想同您禀报两个多月前,朝廷命官被杀一案。”
闻言,皇帝动作微微怔住,而后接过柳公公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哼了两声:“你这边可算是有动静了,这些日子御史台早就对你有了意见,朕被他们烦了不知多少次,说吧,你拖了这么久,也着实不像是你的办事风格,究竟是为何?”
裴珩不言,只是跪下,将连夜写好的文书呈了上去。
皇上眯着眼,伸手接过他的文书,打开细细看来半晌,起先他的神情比较平静,而后越看面色愈加凝重,到最后双目微瞠,额上青筋浮现。
过了片刻,他缓缓按下手中的文书,眼神灼灼看向裴珩,半晌没有说话,似是在平息内心的怒火。
“裴卿,此事属实?”若是真的如他所说,其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一两桩简单的命案能说得清了。
“皇上,臣已经掌握了罪臣余孽的行踪,但是臣以为,若是现在贸然行动,可能会使他们抵死不认,容易断了线索,所以臣才一直迟迟未报,请皇上恕罪。”
闻言,皇帝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站起身在御书房内走了几步,他回过头,锐利的眼神落在裴珩脸上:“裴卿,你是不是心中已经猜测到了背后的人是谁?”
裴珩低头:“如今证据不足,臣不敢妄加揣测。”
皇上沉吟片刻,坐在龙椅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手指,似是在决定什么,之后,裴珩见他略显沧桑的声音缓缓传来:“此事朕交由你去办,但是无论身后的人是谁,你都不得轻易将他如何,要首先禀报给朕,明白吗?”
语气虽然和缓,但是夹杂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裴珩知晓他心中的顾虑,点头领命,皇上坐在他的面前,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裴珩抬起头,眼中有担忧:“皇上,保重龙体。”
面前的帝王凄然一笑:“朕如今,也不得不服老了。”
这几年,他的身体是越发不好了,但是心中的顾虑却越来越多。他沉沉望着地上的裴珩,似是叹了口气:“裴卿,朕一直很信任你,朕希望你亦不要辜负朕的信任,朝中见风就倒的人太多了,朕需要能把持朝政,一心一意为朕所用的人。”
皇上的言外之意,他自然明白,他不是太子的人,更不是靳王的人,他是裴相,是皇上的人。自上次太子重挫靳王之后,朝中的人终于正视了这位年轻的太子,太子亦不负众望,成长得非常快,很快笼络了一批大臣,靳王多年来威名在外,声望更是不用多言,皇上看着两个羽翼愈加丰满的儿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他怕这样下去,局势的发展会脱离他的控制。
手足相残,这是他在垂暮之年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裴珩在离开御书房的时候,皇上突然叫住了他:“裴卿。”
裴珩回头,看见身后的皇帝目光如炬,他缓缓道:“朕当年一念仁慈,没有斩草除根,没想到这些乱臣贼子却不知感恩,此事查清之后,所有余孽,不可放过一个,统统处决!”
午后炙热的阳光闯进殿门,裴珩立在门口,掌心不知不觉间出了一层黏腻的汗,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皇上行了大礼:“臣,遵旨。”
回到裴府,已经到了午膳时间,飞盏替他更了衣,换了一件真丝单衣,总算是清爽凉快了不少,坐在厅中,府内的丫鬟给他呈上了一碗莲子羹,同时端上来的,还有一碗酒酿南瓜,盘中的南瓜雕成了兰花的形状,立在中间。
裴珩的目光在南瓜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突然问道:“今日的南瓜,是谁做的?”
厅中丫鬟面面相觑:“回裴相,是张大厨雕的,他听说您喜欢兰花……”
裴珩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莲子羹,又道:“让他日后安心做饭,不要弄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
丫鬟低头,轻轻应了一声:“是。”
当府内的下人将这话说给张一刀听的时候,他正在厨房孤零零地用萝卜雕着安钧宁的模样,听完下人的汇报之后,张一刀愈加忧伤了。好基友小安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他觉得十有八九是裴珩那个渣男伤了他的心,如今他雕个兰花来表达下自己的思念,他居然还要将他的思念扼杀在摇篮里。
张一刀义愤填膺。旁边的下人见他拧着满脸横肉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有些好奇地推了推他:“张大厨,你在想什么呢?”
张一刀一惊,下意识地将萝卜塞进了嘴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对裴相也绝对没有意见!”
旁人:???
安钧宁郁闷了好几天,终于抵抗不住饥肠辘辘,决定吃饱了再继续去忧伤。流苏那个毒妇果然是刀子嘴刀子心,她郁郁寡欢水米不进,她竟然就真的让她饿了两天。
但是到厨房拿糕点吃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早早就准备好了她喜欢吃的叫花鸡,厨子贴心地告诉她,自她回来后,流苏就告诉他们,让他们每日留着一只新鲜的叫花鸡,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安钧宁脑子里的水会倒出来。
虽然她话说得一如既往的难听,但是安钧宁觉得自己还是挺感动的,而且流苏还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仔细想想,裴珩从来都没问过她的口味,都是她一直在倒贴他。
想到此,安钧宁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口中的鸡肉。
胃饱了之后,心里好像也稍微开朗了一些。安钧宁一边打着隔,一边慢悠悠地往回走,经过走廊的时候,突然发现奴娘站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匆匆进了房间。
虽然安钧宁现在心情比较低落,但是一想到奴娘之前还对她的遭遇表示了关心,如今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便也跟着她进了房间。
一听有人来,奴娘惊慌地转过身,清丽绝伦的脸上顺势滚落一滴泪,安钧宁站在门边,脑海里立刻想起了四个字,我见犹怜。
她有些惊讶地走近她,轻轻道:“奴娘,你怎受欺负了吗,别怕,我去告诉流苏。”
她相信流苏一定能打得对方断子绝孙。
谁知听她这话,奴娘“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扯着安钧宁的袖子,哭得更凶了:“小安,求你了,你千万不要告诉楼主!”
安钧宁回过头,看着她惊惧的样子,连忙将她扶起来,皱了皱眉:“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奴娘怔了一下,而后绞着手指,低着头半天不言,安钧宁见她没有想说的意思,便不再勉强:“你不想说的话,我也就不问了,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流苏的。”
说罢,起身准备离开。
却见奴娘抬起头,抓着她的衣襟,缓缓道:“小安,我告诉你,你能帮我吗?”
安钧宁犹豫了会,而后握着她的手:“只要我能帮上的,我一定会帮忙的。”
闻言,奴娘抹了抹眼泪,止住哭泣,睁着红红的双眼捂住自己的腹部,轻轻道:“小安,我有孕了。”
安钧宁皱了皱眉,觉得脑袋有点疼。m.xiumb.com
虽然凤栖楼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但是因为来此的都是商贾贵胄,不好得罪,若是有情投意合的,对方也愿意给姑娘赎身,流苏也顺水推舟,双方互惠。但是凤栖楼严禁姑娘们与普通窑女一般与客人不清不楚,若是扯上了麻烦,流苏都是严惩不贷。
如今见奴娘如此伤心的模样,安钧宁大致猜到了原因:“你那个……他不愿意娶你?”
像奴娘这样有了身孕,但是客人不要她的话,不知道流苏会怎么惩罚她,但是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闻言,却见奴娘狠狠摇着头:“不是的,他说过会娶我的,只是他近日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过来,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他我怀孕了,若是时间久了,被楼主知道了,那我……”
安钧宁蹙着眉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她有些疑惑:“可是,他若是真的爱你,怎么会一直不过来呢……”
话未说完,却被奴娘打断了:“不会的,他一定是有事耽搁了,他要是知道了我有身孕了,一定会过来给我赎身的!”
原来在爱情里面,每个人都是盲目的。
安钧宁不忍心再说什么打击她的话,便轻声道:“那你要我帮你什么?”
奴娘转过头,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小安,凤栖楼只有你一个人能随意进出,你能帮我给他带个信,告诉他,我有了身孕吗?”
奴娘的眼中闪烁着灼灼火光,满含期待地看着安钧宁,见她这副模样,安钧宁着实不忍拒绝。她自己已经在爱情里面受过伤了,要是奴娘的心上人真的愿意来赎她,那她岂不是促成了一段美好的姻缘。
“他是哪家的公子呢?”
闻言,奴娘的双颊染上一层粉色,她低着头有些娇羞地抽出手,缓缓道:“具体的是哪家的公子,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父亲在朝廷任职,他身体比较孱弱,一直没有去参加科举,所以并未入仕途。”
安钧宁皱了皱眉:“那他叫什么?”
奴娘抬起眼,清澈的眸子落在安钧宁的脸上:“他姓赵,赵芝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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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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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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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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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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