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寒气刚过,蓝衫男子步履轻快,踏过被春雨浸湿的青石板路上,风风火火。
“裴相!裴相!”身后的小厮大声呼喊,引来了过路人的频频侧目。男子转过头,在柔和的光线下露出一张极其俊朗的面庞,他眯起狭长的凤目,偷偷观察了下四周路人看他的目光,而后对急匆匆跑来的小厮露出一抹无奈的眼神,等他到自己面前,他伸手麻利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裴相,疼。”阿水后退一步,摸着宽大的额头,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出门在外的时候,要喊我少爷,知道不?”
“知道了,少爷。”阿水伸出手,将手中的油纸伞塞到他的手里,“夫人知道您又没带伞,让我给您送来了。”
提及他的妻子,裴延面色露出一丝柔和,他伸手摸着阿水的头,像是在摸一只小狗:“这次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就不跟你计较啦,不过阿水……”
“少爷,怎么了?”
裴延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你的脑袋怎么这么大?”
阿水:……
裴延这次连饭都没吃完就跑了出来,据说是因为京城的一家店淘到了一口商周时期的酒樽,裴延听后两眼发直,在家暗搓搓地将自己的私房钱全部清理出来,拿个破布包着就出来了。
“少爷,这店,真的有古董吗?”
无论来多少次,阿水还是抱着一副怀疑的态度。裴延不理他,抱着银两就踏进了摇摇欲坠的木板房中,店主人抱着酒坛喝得臭气冲天,依旧是一副不知生死的模样。
“王老板,酒樽呢?”
裴延一脚将地上的人踹醒,见他依旧迷迷糊糊的,骑上去扇了几个巴掌,王老板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啊,是您啊……”
“酒樽呢?”
裴延急急开口,却见王老板打了个哈欠:“您来晚了,有人已经买下了。”
裴延两只精亮的眸子顿时成了死灰,要说这京城除了他,应该是没第二人知道这破店有上好的古董的,究竟是谁泄露了风声?
正沉思的时候,屋内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小童带着一男子出来了,裴延抬起头,没太注意小童,眼神死死盯着小童身后的男子……手上的酒樽。
裴延慢悠悠地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面色清冷,眼神冷淡:“这位兄台,我对这酒樽甚是感兴趣,你看,能不能让给我?”
阿水看着他,心想自家裴相又在唬人了。
对面的青衣男子看着裴延,半晌,淡淡一笑:“这是我花了五千两银子买的。”
裴延沉默了半晌:“那你,介不介意送给我?”
身后的阿水抱着门框,羞愧得想一头撞死,能把这么厚脸皮的事情说得这么清新自然,恐怕也只有他家的裴相了。
本以为会收获对方无情的嘲笑,没想到青衣男子看了看手中的酒樽,径直将它送到了裴延的面前:“既然裴相喜欢,那在下就成人之美吧。”
裴延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你认识本阁?”
“在下曾随父亲参加寿宴,有幸远远瞥过一眼,裴相风姿,只一眼,便已教人难忘。”
裴珩听过很多人的彩虹屁,这是听得最自然不做作的一次。
青衣男子双手奉上酒樽,随后转过身,拿过门边的一把油纸伞,小心翼翼地撑在了头顶,裴延看着他,眯了眯眼:“你叫什么?”
青衣男子回过头:“在下梁肖。”
梁肖?裴延踱着步子,在脑海里搜了一圈之后,也不记得此人究竟是哪个宅子里的。
倒是身后的阿水兴致勃勃,看着已经走远的人影,他悄咪咪地道:“少爷,梁肖不就是梁清的儿子么?”
梁清?这他倒是知道。梁清本是一介商人,发了横财,便拉着关系在京城买了一个官,虚有头衔,却无实权,本就是一介布衣,却总是装腔作势想融入达官显贵,人们提起来,多是嗤之一笑。
“少爷,这梁肖要说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父亲,据说他本想考科举的,可是人人都排挤他,多次应考补上,他的父亲呢,就给他在宫里弄了个画师的职位,每天画画花鸟美人什么的,倒也乐得清闲。”
裴延捧着酒樽:“阿水,你怎么对这些官场里的小道八卦这么清楚?”
阿水翻了个白眼:“梁清在京城里,谁人不知,据说前些日子周长史拿个自个画的画,说是顾恺之的遗迹,诓了他一万两银子,也就少爷您一天天的到处转悠,不知道这些事。”
裴延摸着下巴,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阿水的话,半晌,他突然道:“这梁肖作为画师,你说他画些什么玩意呢,本阁倒是十分好奇。”wWW.ΧìǔΜЬ.CǒΜ
屋外,春雨渐渐停歇。
杞国二十三年,梁肖再次参加科举,得中进士,那一年的主考官,是裴延。
琼林宴上,梁肖举酒,到裴延桌前,裴延淡淡一笑:“本阁见梁进士画中孤鹜甚是有清高之态,十分欢喜,此等雄心壮志,困与庭院,可惜。”
梁肖动容:“裴相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此后,梁肖待裴延如师如友,二人尝尝把酒言欢,到月明星稀,依次醉去,杞国二十九年,梁肖托人带来一块未雕琢的玉石。
“当年和氏璧被秦王做成了御玺,据说并未完全用完,而是剩下了一小部分,知晓你喜欢古物,便赠与你。”
裴延拿过玉,冰凉的触感从掌心沁入皮肤,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他大喜过望,之后命京城最好的玉匠,将其雕琢成了两块小小的玉佩,转头又送给了梁肖。
“你夫人临盆在即,这玉佩,就送给你未出生的孩子吧。”顿了顿,他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便雕了两个。”
梁肖拿着玉佩,一个方方正正,上面刻着些纷繁的纹路,一个呈圆形,中间镂空刻了一个兔子,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要刻兔子?今年不是应该刻龙么?”
裴延微微一笑:“因为我喜欢兔子。”
……
杞国三十一年,裴延上奏梁肖与湖南知府暗中勾结,贪污赈灾银两,梁肖被降为中大夫。
杞国三十二年,裴延上奏,要皇上严厉杜绝官僚养习师的风气,其中以梁肖首当其冲。
杞国三十三年,皇上病重,裴延从塞外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半路遭遇刺杀。
闰国元年,新皇登基,大力驱逐京城中习师。
闰国二年,皇上重新彻查裴延刺杀一案,由刑部重审,查出背后主谋为梁肖,另搜罗其桩桩罪行,依照律法,抄其满门。
裴珩身着锦色的朝服跟在柳公公的身后,拾阶而上,踏进御书房的门槛时,看见皇上正坐在御案后面明黄色的椅子上,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裴珩抬手行了君臣之礼。
皇上坐在案后,跟以往有些不一样,撑着下巴半晌没有说话。裴珩便站在一旁,静立不动。
“裴卿。”皇上摸着下巴,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朕若是没有记错,你早已过了成家的年纪,怎么这些年,从未听你提及?”
裴珩回到:“臣之前也曾有过婚约,只是对方与臣没有缘分,如今臣身居要职,当以社稷为重,并不急于娶妻之事。”
皇上大笑:“朕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裴卿这样的俊才,自是有许多女子惦记,若是你心无所属,朕想替你做个主。”
裴珩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见皇上站起身,似是叹了口气:“岚夏那丫头,想必你也不陌生了,这些年在朕身边折腾了不少事,一晃眼,朕都没意识到长这么大了,更没想到的是,她已有了女儿家的心事……”目光转向裴珩,皇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朕想将岚夏公主许配给你,裴卿,你觉得如何?”
裴珩站在原地,闻言,只觉得心中一沉,连忙抬起手,正准备开口,却见皇上挥了挥手:“人生大事,朕也不想你立刻就下决定,你回去想想,明日再给朕答复。”
刚到唇边的话,被如数吞了下去,裴珩皱着眉,还想说点什么,忽然触到袖中的玉佩,一股凉意从指尖传到胸口,使他愣了片刻,回过神后,他已走出御书房的门。站在明亮的光线中,望着前方的路,脚下蓦地变得踌躇起来。
御书房中,赵贵妃缓缓从屏风后转出来,扶着皇上坐在了椅子上,赵贵妃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陛下将公主许配给他,那是他裴家莫大的荣誉,陛下怎么还去问裴珩的意见。”
皇上哼了一声:“你说得轻松,儿女大事岂是儿戏,若是裴卿不愿意,岚夏勉强嫁过去了,那不也是守活寡。”
赵贵妃皱了皱眉,正想用李岚清的那套说辞来反驳他,但是看见皇上的面色,她沉默半晌,却是眼波流转,微微笑了:“陛下考虑得是,是臣妾糊涂了。”见皇上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她走过去给他捏了捏肩,“但是,陛下的意思,裴卿若是真的不愿,那岂不是驳了皇家的颜面?”
皇上伸手拉过赵贵妃放在肩上的双手,淡淡道:“此时本就是朕给予裴卿选择的权力,他就算真是不愿,那也是朕允许他不愿的,那怎么能叫驳了皇家的颜面呢?”
赵贵妃笑得更加温柔:“陛下说的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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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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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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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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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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