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是不是又把盐当糖撒进去了?
飞盏快步走过来,俯身在裴珩的耳边轻轻道:“公子,太子醒了。”
他原蹙起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眉梢微挑,点了点头。
床上的少年面色苍白,两条秀气的眉毛紧紧皱着,眼皮微微颤动,连带着长长的睫毛也在轻轻扇动,窗外的光线洒进来,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像是夏蝉的翅膀。
李弋眯了眯眼,在逐渐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没事了?”
刚睁开眼,便看到一张沟壑丛生的老脸,因为过于灿烂的微笑,眼睛两旁的褶子堆在一起,像是晒干的橘子皮。
李弋愣了愣,然后强忍着不适,虚弱地道:“老人家,是你救了我么?”
“公子说笑了。”陈伯移开脸,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又拿起桌上的一碗汤药递到他的嘴边,“是咱们相爷救了你。”
李弋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相爷?”
门外传来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打开,裴珩踏门而入:“陈伯,你先下去吧。”
李弋端着汤药,迎着光看向来人,凤目狭长,鼻高唇薄,自是站在那里,便是光芒逼人,这样的人,世间不会有第二个。
将眼中的惊讶缓缓压下,李弋沉默了片刻,却无法像以前一样,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或是出言顶撞。
裴珩似是没看见他的讶然,径直走过来,坐在了一旁的桌边:“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淡淡的话语,让他又想起了昨夜的腥风血雨,那是他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那些脚步声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事实。
司宇卷着破布,塞进怀里,眼神像是一头警惕的狼,李弋顿时感觉不对,在他失神的片刻,司宇突然俯身到他的旁边,一个飞扑将他重重按在了地上。
李弋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支利箭泛着冷光,从自己的耳边飞了过去。
“躲起来!”司宇伸手捏住他的胳膊,一个用力甩到了一旁,李弋重重滚到一旁,感觉自己的小身子骨差点散架了,饿了这么多天,这胖子还是壮得跟头黑牛一样。
原本被风吹得飒飒的草堆里,在这一瞬间,忽然钻出了一群黑衣人,刀光映着月色,泛着冰冷的杀气,团团围在了二人身边。
司宇握着拳,站在黑衣人的面前,粗壮的身子在褐色的土地上投下一团黑影,从李弋的角度看过去,像是一座小山。
他莫名有了一股安全感。
但是还没安心到一秒,就听见胖子惨叫一声:“靠!老子被捅了,你们还不出来!”
粗犷的声音回荡在这片萧索的土地上,显得格外震耳欲聋,李弋睁大眼睛,看见在司宇一声狮吼之后,黑衣人面面相觑,警觉地向身后望了一眼。
空气中沉寂了几秒,而后是一条鞭子裹着劲风扫过来,直直勾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头颅,在他发出惨叫之前,被生生拧下了脑袋。
漆黑的夜,瞬间染上了一层红色。
李弋捏着喉咙,忍住要作呕的冲动,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迎面撞上一个黑衣人,锋利的刀口抵在胸膛,在见血的那一刻,李弋的后勃颈被人用一记手刀砍了一下,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醒来,便是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面前坐的是气定神闲的裴珩。
若不是周身散架般的疼痛,他几乎以为是做了一场噩梦。
“司宇呢?”
摸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李弋想起了那个黑胖子,内心隐隐有些担忧。
“放心,他没事。”裴珩清亮的眸子望着床边的少年,似是笑了一下,“受了点轻伤,过两日就好了。”
“他人呢?”
“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裴珩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转头示意了一下一旁的飞盏飞盏从他的身后走出,双手给李弋递上了一个盒子。
打开,里面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他想让难民们签字的那卷布。
李弋偏过头,眼里有不甘一闪而过:“如今这东西已经没用了。”
裴珩看着他:“你都没有打开,怎么知道没用?”
飞盏将盒子里的那卷布拿起来,缓缓展开,原本空白的地方,是歪七竖八不一的名字和手印,红色,触目惊心。
“万民书?”
李弋睁大双眼,赤着脚走下床,却被肋骨处的疼痛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皱着眉捂住了胸口。
飞盏扶住他:“太子殿下,您左胸下的肋骨被摔裂了,要修养一段时间。”
肋骨,摔裂?
李弋皱着眉,想起了司宇的奋力一扔。
没被刺客捅伤,却被自己人给摔惨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吧。
可是,裴珩为什么会有万民书,还都签了字,他明明记得,晕过去之前,上面只有他写的一段话。
除非……
裴珩对上他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不错,司宇是我的人。”
“你监视我?”李弋瞳孔微微放大,可是一想到若不是裴珩,自己可能就要死于非命,又沉默了下来。可是这种被人控于股掌之间的感觉,非常不好。
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裴珩又开口道:“皇上已经发现你离宫的事情,派靳王秘密寻找,本阁不过是在他之前寻到了你,本想让你回宫,可是却意外发现了城外的事情,便缓了下来,如今你身上有伤,暂且在此休养几日。”
飞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裴珩,心想堂堂裴相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真的佩服。
李弋不知道信没信,但是脸色明显缓了下来。
现在不是纠结裴珩的心思,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李弋皱着眉:“我没时间在这里修养了。”拿过飞盏手中的万民书,他穿上一旁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我要去见父皇。”
裴珩缓缓站起身:“见皇上做什么?”
李弋紧紧攥着手中的万民书,上面血色的字眼似是在掌中燃烧起来,灼灼逼人。
他看着裴珩的眼睛:“给他看这个。”
裴珩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凭这个,你是扳不倒靳王的。”
李弋站在原地,怔住了。
安钧宁坐在厨房,手里拿着扇子紧紧盯着面前的药罐,不时掀开盖子,凑上去闻一闻。
陈伯从门外走进来,闻到屋里浓重的药草味,微微皱了皱眉。
“小妮子,好了没有?”
两个时辰,自己还没睡醒就被从被窝里拖出来,说是有位重要的朋友感了风寒,让她给熬个药,安钧宁满怀怨念地看了一眼陈伯。
“好了好了,我这就拿过去。”
滤过药渣,她端着盛药的碗闻了闻:“这药苦吗?”
“我哪知道。”陈伯摸着自己的胡子,凑过去闻了一下,然后摇着头转身走了。
安钧宁想了想,拿了旁边的几颗糖块放进袖中,端着药去了后院的客房。
在裴府这么久,几乎没见过裴珩跟谁有什么来往,除了一头热的靳王。
所以当知道裴珩的府里来了一个朋友,还是半夜悄咪咪地来的,安钧宁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脚下生风径直进了后院。
裴珩在后院的三角亭子里搭了个小桌,面前是黑白分明的棋盘,旁边幽幽燃着一炉香,倒有些隐居山林的模样。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纤瘦的身影,却是个少年。
安钧宁快步走过去,奉上熬好的药:“裴相,药好了……”一边行礼,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瞥向对面的少年,没想到他也在看自己,二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安钧宁睁大双眼,惊讶的后退了一步:“小青竹?!”
李弋愣了下,而后也认出了她,他微微咳嗽一声:“是你啊。”
还是跟之前一样,冒冒失失的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一点都不稳重。
还有,小青竹是什么鬼?
裴珩坐在一旁,似是对他们认识毫不意外,他捏着白玉般的棋子,缓缓道:“听小安说,之前你来过裴府,为什么又离开了?”
李弋沉下眼,收回落在安钧宁脸上的目光,神色变了变:“没什么。”
坐了一会,他突然站起身,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转身朝房间走去:“把药拿过来。”
安钧宁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李弋回过头,向她投了一个“有什么问题吗”的眼神,安钧宁下意识地看了看裴珩,见他没有什么表示,她犹豫了下,端着药跟在了李弋后面,心里嘀咕着裴相的朋友怎么是个小屁孩,还是个傲慢的小孩。
一前一后走进房间,李弋拿过她手中的药,放在面前,却迟迟没有喝。
安钧宁正奇怪,却见他抬起那双死鱼眼,缓缓道:“凉了。”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安钧宁赶紧拿过碗:“那我去热一下。”
“快点。”
……
这小子是不是使唤她使唤上瘾了?
认命地捧着药,安钧宁一路小跑着去了厨房,热好了又屁颠屁颠地送回来。
谁知他喝了一口,皱着眉又吐了出来:“苦。”
幸好她早有准备,安钧宁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糖块,放在了一旁。
李弋斜斜靠在椅子上,看都没看:“我要吃葡萄。”
安钧宁耐着性子:“现在是五月天,葡萄还没熟呢。”
“没葡萄就不喝。”
“你让我上哪弄葡萄,能不能讲点道理?”
“本……我就是道理。”
……
几个来回之后,安钧宁彻底怒了,她一把夺过药:“不喝拉倒。”
别以为长得好看就能放肆,她不伺候了。
李弋见她有收走药的趋势,稍稍怔了两秒,而后按住了她要收走的右手:“你想干嘛?”
“撒手!”
“本……我命令你放下!”
阿西吧,要不是顾及到他是裴珩的客人,她早就将药泼在他那张精致的脸上了,这嚣张跋扈的样子就该扔到流苏手里,打得他皮开肉绽,保管他老老实实。
二人你往我来,拉扯了一番,局面一度很僵持。
裴珩踏门而入,看到的就是安钧宁一手拿着药,另一只手在推李弋,而李弋的左手紧紧抓着她拿药的手,气氛焦灼,两个人脸上都是怒气冲冲,横眉冷眼。
见裴珩进来,安钧宁瞬间收起剑拔弩张的姿势,老实了下来,李弋似是得意地冷“哼”了一声,端起一旁的药喝了一口,苦得皱起了眉头。
裴珩目光落在李弋搭在安钧宁手背上的左手,而后稍稍移开了目光,李弋这才意识到什么,赶紧将手撤了下来,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些不自然。
安钧宁紧张地站在一旁,心中欲哭无泪,这么多天的良好表现,一朝毁在了这小子手里,简直是冤孽。她不自觉地低下头,却见少年的脚下有块卷起来的破布,八成是刚刚拉扯的时候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她弯腰捡起来:“这是什么?”
李弋一惊,伸手从她手中抢过:“还我!”
原本卷得好好的布,被他一拉,“兹拉”一声,裂了个口子,摊开在了安钧宁的眼前,草草扫了几眼,她将布上的内容看了个大概。
“你要上访?”安钧宁惊讶地看着面前纤瘦的少年,压下了眼中的震惊。看着少年面色如冰地收好手中的布,又看向一旁神色严峻的裴珩,脑海里飞速旋转,大致地拼接出了完整的故事雏形。xǐυmь.℃òm
靳王安置难民一事内有蹊跷,裴珩心中警觉,派人查访,这位少年是受害人之一,握着万民书寻求裴珩的庇护,想为受难的难民申诉。
裴珩走上前,站在了安钧宁的面前,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光,面色虽是平静的,可是眸子里却掀起阵阵惊涛,有那么一瞬间,安钧宁似是感到了一股杀气,但是很快,裴珩沉下眼。
“小安,今日你什么都没看到。”
安钧宁站望着他的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功夫,这会怎么都使不出来,只是怔怔地道:“是,我,我不会说的。”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表示她的决心,她重重点头,“真的。”
“下去吧。”裴珩转过身,不再看她一眼。
紧紧抱着手中的托盘,安钧宁缓缓退出了房间。
她站在门外,刚刚紧绷的弦似是一下子断开,整个人有股被拆了骨架的无力感,似是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
她捂住胸口,眼前挥之不去的,是裴珩冰冷的目光。
从未见过裴珩那样的眼神,冷漠,警惕,似是对待一个居心不轨的陌生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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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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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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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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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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