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却顾不得痛,她只是心里难受,替他难受,从这番隐晦的话里她知道了他心底有多苦。
“对不起。”她莫名其妙地道歉,“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认为很珍贵的感情对你来说却是亵渎。”
“该道歉难道只是这个?”张昌宗冷静了一会儿才问,却也怪怪的,口音含混不清,“对不起。”他回想起刚才不计后果说出的话,有辱斯文只是小事,说给一个姑娘、尤其是一个爱他的姑娘来听,实在是有些残忍。
“我不该落井下石。”阿清鼓足勇气承认道,她心里本来就藏不住事情,现在更是倒豆子般和盘托出,“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是我有心想让女皇撞见!”
张昌宗闭了眼,恨恨道:“果然如此!”
阿琴以为这全部都是在针对她,哽咽着声说:“都怪我,害了上官舍人!”
张昌宗却豁然说:“和你没关系。”事实上,没有阿清,也会有别人,不在今日,也会在其他的日子。
“内舍人会怎样?”阿清早就想问。
她问的也正是张昌宗想知道的。
茫然道:“我不知。”
阿清感到再也忍耐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张昌宗本就心烦意乱到极点,听了这哭声竟木然发笑不止。
奇怪的神情和举止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阿清捂住嘴收了声,换成极小的抽泣。
“这个时候哭有什么用!不过看在你这么伤心的份上,不妨让你更悲哀些。”张昌宗才不管什么怜香惜玉,他要让阿清知道得更多些。
他望定她,字字句句都清晰响亮,“你大约不知道,我想她也不会如实告诉你……婉儿之所以会答应我无礼的请求,全都是因为你!她要不那样做,我就会送你进女牢,你会同那些对我兄弟二人投怀送抱的宫女一样下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仍旧带着好看的笑容,阿清却觉得他突然面目可憎可怖。
面色和唇色都开始慢慢发白,连哭声也被遗忘了:“我不信!你在骗我,你一定是想让我更加愧疚,这也是一种惩罚,是不是?”
张昌宗将头往后仰了仰,冷笑声中带了轻蔑:“看来你在内舍人身边确实学到了一些阴谋论,也变得聪明了,可惜你终究还是想多了,我没有闲适的心情用在你身上,废话就此打住,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阿清慌忙拦住正欲离开的他,想追问个究竟。
张昌宗却毫不客气地撇开,声音中毫无热度:“你是要拦着我去想办法救人吗?”
阿清收回制止的动作,嘴边还在抽搐着,大殿里只剩下她一人,不知该去哪里,也不知能做点什么。
张昌宗有着立马找他五哥理论的冲动,可片刻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在张易之面前既煽情又幼稚,何况张易之打定的主意,他根本改变不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去请求,如果说婉儿只剩下一线生机,那么这线生机不是掌握在女皇手中,而是在张易之手中。张昌宗清楚宫中的规律,有的人本该死却活了下来,有的人明明不该死却做了刀下鬼,是非都在拨弄之中,张易之正有这个本事,能让看似板上钉钉的事情变得漏洞百出,也能把荒诞不经的戏闻变成严肃缜密的要务。他要颠倒黑白自己袖手旁观就是,可若这回见死不救,非得也去逼他一番。
女皇气得头痛,张易之点了安神的香料,又专挑她感兴趣的事说开,似有默契般,两人都不再提婉儿和张昌宗的事情。
“五郎,我身心俱疲,想休息会儿。”女皇最后说,有意结束对话。
张易之领会其中深意,女皇需要静一静,她同样需要细细梳理才能有所头绪。
装出体贴和不舍腻了会儿,他才退下。
刚出别殿的门,就看到张昌宗挺直的身影。
兄弟俩面对着面,“六弟,可是想要面见女皇?”张易之表情闲淡。
张昌宗很坚决地说:“不,我找你。”
“回房说。”张易之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没有过多的搭理他,提醒道。
一前一后,二人回到宫中居所。
“五哥,她会怎样?”张昌宗迫不及待,问得很直接。
“谁?谁会怎样?”这种时候,张易之显然是明知故问。
胞弟因他轻慢的态度而变得极不耐烦,愤懑不平道:“你又何必装腔作势!你倒是如意了,还非要置人于死地不成?婉儿不该成为替罪羊。”
“我冤枉她了吗?是我逼着她与你相好的吗?”张易之笑而发问,眸光幽暗,“既然都是事实,何谈冤枉,何谈替罪,又是替的谁的罪?难不成,那个下狱的人应该是你!”
张昌宗说不过,只得低下姿态哀求:“五哥,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对,没有轻重,可是请你为婉儿求求情,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凶手,无论如何都不忍心,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早这样,也就不会多出这些无聊的事!你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人做痴情种!”张易之指责道,“你学不会,你也不会是。”
“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为兄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异想天开、自不量力了。”他接着又说,“且不说六郎你现在自身难保,你我兄弟充当这让人不齿的角色,为的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失去了原本可以拥有的光明磊落,也就别去幻想当个可笑的好人。就拿这件事来说,你同上官婉儿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今日?你们还真以为能暮暮朝朝一辈子?我想不明白的是,上官婉儿竟也随着你胡闹!看来六弟你魅力不小!”
张昌宗顿感面目无光,有些后怕道:“女皇会不会把我怎么样?”
“知道害怕,还有得救。”张易之觉得嗓子眼里有些沙沙的,想到自回宫后便滴水未进,一直在收拾这乱摊子,虽然这乱摊子是他乐于看到的,但费心费力总不轻松,“给我一杯酒。”
“五哥这时要饮酒?”张昌宗深感意外,但仍遵照指示斟了杯酒给他。
不想张易之只是用来漱了漱口,面部放松了些,“上官婉儿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张昌宗因前半句话而倍感欣慰,可是听了后半句再也乐观不起来了。
“她到底会被怎样?”真是无力又无奈的一句。
张易之觉得自己这个弟弟着实可笑,有心吓唬他,不紧不慢回答:“也不会怎样,又不至于砍了她的脑袋,也就是割个鼻子或者斩断手足之类的……没什么大不了,命还是留下的。这样刚好,六郎你这样多情,一定会照料她一辈子,成就一段后世的佳话。”
张昌宗面色白纸一般,情绪略有失控:“不!你们不能这样对她!”
“女皇亲自下令关进牢里,绝没有毫发无伤又放出来的道理,否则这不是在打女皇的脸!”张易之忿恨他的不成器,言明其中残酷的道理来对抗他的激烈。
“我——”张昌宗难以言声,本还想着逼迫五兄,可全然无法发力,反倒先泄了气。
“在你和上官舍人之间,我只有能力保全你。你也不用想着一命换一命,这里是宫廷,而不是江湖,你的想法无疑很愚蠢,到头来惹怒了女皇,你也讨不到好结果,只会两败俱伤。”张易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内室,换了一身月白的长衫。
在这个空档里,张昌宗冥思苦想仍不得要领,他的感觉怪怪的,五兄的话仿佛很中肯可信,但总有说不通的地方。
张易之换了装,像是连心情一起换了,也不想再继续折磨人的心思了,招招手唤了张昌宗,“六郎,还发什么愣!”
张昌宗像座冰雕,看着挺剔透夺目,可脑子估计也被冻住了。张易之笑着摇摇头,以妥协的口吻说道:“六郎,你就放心吧,女皇根本不会杀上官婉儿,也不会动用肉刑,保管她依旧活生生的!”
“真的会这样?”他不乏天真,半信半疑。
“你好好想想,整明白些。女皇想要责罚上官婉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即便你们没有私情,她也会寻找别的理由,不过是小惩大诫,毕竟上官婉儿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她的主张太强,你以为薛怀义、来俊臣是怎么死的?你我说白了只是女皇消遣的玩物,而上官婉儿是她的左右臂,孰轻孰重,你以为女皇分不清?普天之下美貌男子何其之多,可婉儿这样的人物却是屈指可数,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女皇的判断力……当然,六郎你也绝不会有事,女皇疼惜你我兄弟,谅她也不舍得……我们兄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做出一番成就来。”张易之的话余味不绝。Χiυmъ.cοΜ
“可是女皇的个性和作风岂是这么容易就作罢的?其中必定要有些周折,得让女皇有台阶下才好。”张昌宗总算开窍了,与此同时又犯了难,自言自语道:“可这台阶该从哪里找?”
张易之进一步点拨,将袖口处的银线花纹捋了捋,声音中透出寒气:“所以才需要一个真正的替罪羊。”
“那谁合适?谁会心甘情愿?”张昌宗感到这根本不可思议,是不可能实现的目的,他仿佛是在质问自己。
张易之胸有成竹,反问道:“还会有谁?我都专门留下她了,你们方才不还说过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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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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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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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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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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