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阁里,一壶酒,几盘瓜果,华灯初上,晚风轻送。
女皇明明知道原因,却还是忍不住询问:“令月,这段日子你为何很少进宫?”不等太平作答,她又问,“你是不是还在忌恨着我?”
今日非比寻常,太平显出少有的柔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美眸也像是笼在了水雾之中。
奇妙的亲缘让武曌立即意识到这其中有着莫大的隐情,不禁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令你这样难以启齿?”
太平给母亲斟满了杯中酒,缓缓将银壶放下,“女儿自小就在母亲膝前长大,对母亲格外依恋,虽然薛绍走后,我怨怼过您,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再难以释怀,我也想明白了,这并非母亲您的过失,而是薛绍自己的命。请原谅令月对您一再的冲撞!”
武曌抚着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还说这些做什么?你今日肯再叫我一声母亲,纵有再多的不快,也已烟消云散。倒是母亲对不住你,要是早些知道你那时有了崇简,即便阎罗亲自来索命,我也断然不会让他带走薛驸马。”
太平笑一笑,纠正说:“母亲,您错了,薛绍去的是天国,哪里轮得上阎罗什么事?”
武曌跟着一笑:“我真是糊涂了!忘了薛绍本就是谪仙。”
“母亲,说说别人吧。”太平不再接话,仍保持着淡然的笑,“方才您问我不常入宫的缘由,其实我不知道说出来是否妥当,女儿不过是害怕见到一个人。”
“什么人?”武曌感到奇怪,“宫里你还有害怕的人?”
太平轻摇头,“其实也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母皇您尴尬。”
武曌愈加疑惑,然而仔细一琢磨,这并不是道难题,“是怕遇见薛怀义?还是另有其人?”她还是不肯定,问得并不干脆。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母亲。”这话等于是承认了。
“还真是他!”武曌饮一口酒,将焦躁的情绪暂时压制下来,“他蛮不讲理,又霸道惯了,只是想不到,连你也忌讳他。”
“我所忌讳的只有母皇的威仪和颜面。”太平说出了重点,“薛师如何恣意妄为,女儿都不在意,母皇能容,女儿就不会小了气量。只是薛师以薛绍叔父自居本无可厚非,令月也回敬以叔父之礼,无奈,他竟对女儿起了心思,几次三番趁着没有外人对女儿动手动脚……”
太平又说:“这点女儿无法忍,既然忍不了,便只能避让,除此以外,女儿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便是我不太进宫的原因所在,相信母亲您可以理解。”
武曌只觉饮下的酒开始上了脑,又昏又热,怒意和火气夹杂在一起,断然没有什么好味道,托住前额,叹了口气,一时间居然无话可说,太平的话很对,薛怀义的所作所为最终都由她来承担,丢的也是她的脸面和威信。
莫说太平不能忍,女皇也断然是容忍不下了,正想发作,朝着水阁飞奔过来一名内侍,看装扮,是从宫中赶来。
发生了什么急事?武曌同太平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女皇早已下令,母女相聚,若非天崩地裂之事不得打扰。
不等女皇和公主发声,内侍忍着泪惊着声,扑通跪地:“陛下,大事不好了,明堂被烧了!”
武曌整个人明显一晃,还好太平在身侧及时扶住了她。
“你说什么!”武曌勃然大怒。
“明堂烧成灰烬了!”内侍不敢抬头,声音中含了沉痛和惋惜。
“天灾还是人祸?”太平很冷静,从她见到惊慌无状的宫廷内侍第一眼起,她的脸上就是异常超脱的冷静。
婉儿真是神机妙算,活脱脱的女诸葛!她在心里评价了一句。
面上刻意浮现出焦灼和不安,她继续问:“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明堂怎会平白无故走水?”
武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等着回话。
“回陛下,回公主,火是人为。”内侍说得极小心,最后一咬牙,话冲了出来,“是白马寺寺主放的火!”
太平听他不说薛师,也不说薛怀义,而是用白马寺寺主指代,暗暗想着这也是个聪明人。
“什么,竟然是薛师!”太平装出不可思议的样子,一声惊呼,算是起了强调。
看一眼被搀扶着的女皇,她的手腕微微发抖,唇角也轻轻颤动着,硬是半晌没出声。
“你们就没去救救火?养你们这些无用的难道是用来观赏!”太平责备道,“还好意思说烧成了灰烬,难道你们都不知道,这可是陛下的心血!就这样眼睁睁一旁看着!”
“公主实在是冤枉小人了,小的们一见起了火势,片刻都不曾耽误,连同值夜的羽林军一道,拼了命去救火——无奈火越烧越旺,实在是没有办法,好些人给烧死烧废了……”内侍解释着。
太平又望一眼武曌,唉声叹气道:“即便你们全部葬身火海也是换不回明堂的金碧辉煌,罢了,你哪里来回哪里去,此时宫里人手正紧,就不要在这里偷懒了。”
武曌点点头,表示太平说的话全都作数。
内侍擦擦汗,走出好远之后才松了口气,悄声自言自语:“说我偷懒!我是个傻缺啊,跑到这里哪是偷懒,明明就是寻死!要不是和那几个黑心肠的赌输了银子,才不跑这趟差事!”
太平安抚着女皇重新坐下,轻声细语道:“既然已成定局,母皇就不要憋着气在心里,明堂大不了重修就是,何况这是人为的灾祸,与上天警示无关,更不用太过在意。”她故意不提对肇事者的处置,而是说着明堂本身,“明堂重修一下也很好,过去不尽如意的地方可以加以更改,逐渐臻于完美,这回让那几个将作大臣好好表现下,毕竟也是行家里手,值得信赖。”
“当初我就不该把修建明堂这样庄重的大事交于薛怀义,不成器的裹上金粉仍不成器!”武曌开口说话,说出的正是太平没有言明的意思。
太平口不对心,看似劝解的话暗藏玄机,“念在他也有苦劳的份上,母皇还是不要同他一般计较了,怒火伤身,伤的可是您的玉体!”
武曌不自觉高了声:“这一回他难道还想轻易脱身、毫发无损?我必须立即回宫处置他。”
太平却阻拦说:“使不得,母皇!”她一会儿唤武曌母亲,一会儿唤她母皇,像是随意的切换,却都恰到好处,时刻提醒着女皇既要做人前的天子,又要做人后的慈母。
“此事陛下不宜出面,薛师很特殊,陛下罚他,让人看了笑话,如若不罚,难免招致闲话。”
武曌听懂了女儿的含蓄,民间常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她与薛怀义虽谈不上深情厚义,可在众人眼里已是亲密无间,如今闹到反目成仇、相互指责,于公于私都是难看至极。m.χIùmЬ.CǒM
一个男宠因为心存嫉妒而失控毁了帝国的象征,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若还要拿到明面上去审理结案,女皇床帏之间的那点儿隐私怕是要被薛怀义昭告天下,想必他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绝不能让他得逞!武曌的愤怒渐渐转化为精细的考量。
“母皇,您让女儿为自己、也为您出口气,可好?”太平恳求说。
这提醒了武曌,薛怀义调戏太平本就该受到惩处,“委屈你了,令月,我就将他交到你手上,任凭你发落,反正他今日能烧了明堂,改天就能通敌叛国,迟早是个祸害!”
太平拜了拜,以臣子的姿态作答:“儿臣一定为陛下分忧。”
既然是女皇钦定的“祸害”,太平就绝无心慈手软的道理。
薛怀义放了火之后,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本就不想做遮掩,要的就是整个皇城都惧他三分,连明堂都敢烧,他还有什么不敢!一面自鸣得意,一面在不远处赏看着火焰肆虐的情景,可惜了这些上好的木料,当初为了凑齐那八根金丝楠木柱子,他可是下足了力气,现在却看着它们瞬间化为乌有,也是怪了,非但不觉难受,反而畅快得很。
这场火引来了无数惊惶失措的宫人,他们拼尽全力去扑救,可收效甚微。薛怀义在一旁看得大笑:这些人真是狼狈!他更知道,真正狼狈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或许真会杀了我,薛怀义笑着想,杀就杀吧,作为征服过女皇的男人,当初的光耀已经成了污点,不用他的血是洗刷不掉的。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薛怀义是纵火者,却没一人将他拿下。宿卫军统帅看得通透,瓮中之鳖就不必兴师动众了。
他走不出这皇城,谁都清楚。即便侥幸走出,天下之大,也没有容得下他的地方。
薛怀义却对着残焰和青烟入了神。
“薛师。”这时有人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难得还能保持着恭敬如常的称谓。
“何人?何事?”薛怀义问得简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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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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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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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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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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