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冰也笑:“那天吃过饭,趁你不在的时候,白及立刻冷了脸色对婢女说,从此以后餐桌上都不许看到香菇。那时白及才十岁,说那句话时冷漠严厉的神色,连我都吓到了。”
顾檐梅看向穆寒冰,微笑着道:“其实,在遇到白及之前,我一直是吃不下肉汤的,连闻到都不行。白及他心思细,但只有这件事情,他一直不知道。”
“你们啊……”穆寒冰看着顾檐梅脸上的笑容,忍不住无奈地摇头。
顾檐梅道:“其实,白及他也就是嘴上刻薄,何曾真的对谁刻薄过?你常年不在谷中,我又终究是个外人,他若再以从前的温和性格示人,只会让别人觉得他年幼无知、软弱可欺,说不定还会有人觉得是我为了得到权力而欺骗了白及,到时候长桑谷只怕还要再乱一次。”
穆寒冰笑着道:“我知道,白及他其实是个最温柔不过的人。不过,他对你的信任,实在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我去北方接白及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时我就发现白及对你的态度异于旁人。回到长桑谷后,除了我这个亲表姐,白及他谁都不信,却只信你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而且信得无根无据、从无疑心,甚至将谷主的大权都完全交给了你。
“如此难以置信的事情,怎么能不让人产生怀疑呢?说实话,就连我,一开始也对你存了很大的戒心,担心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后来,我终于慢慢明白了白及为何会如此。白及他其实是因为经历了那场叛乱,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何从前长桑谷的人他都不信。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白及他只是害怕。因为,被亲近的人背叛是一件伤心的事情,可是如果被一个陌生人背叛,虽然可以怨恨,却不足以伤心。
“但是后来,他是真的将你当做了亲人,他的父母兄长全都死于那场叛乱,我又常年不在谷中,所以白及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你。白及他视你如兄、如友,他对这个世界有多么的不信任,他就将这所有的不信任都变成了信任你。”
说到这里,穆寒冰便停了下来,似乎是话题太过沉重,所以需要休息一下。顾檐梅也没有说话,只是等着穆寒冰继续说下去。
穆寒冰闭眼沉默良久,这才睁开眼,轻叹一声道:“白及小时候,不仅性格好,还特别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舅舅他们都说,白及将来必定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名扬天下的神医的。”
顾檐梅道:“在那个村子里醒来的时候,我也着实觉得惊讶,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有着那样高超的医术。”
穆寒冰却轻轻摇了摇头:“聪明是好的,但白及他却太通透了一些,看起来一团孩子气,实际上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就将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清楚,又总是将情绪藏起来。我一直担心,白及他太聪明通透,习惯了隐而不发,这样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就很容易钻牛角尖,后来果不其然。”
穆寒冰抬起头来,透过繁密如云的梨花,看向头顶的天空,像是在寻找什么,却又像仅仅只是为了抑制住眼眶中慢慢聚集的泪水。
过了片刻,穆寒冰才重新开口,声音里浸透了潮湿而沉重的哀凉:“这十一年,白及他为了救你,逼着自己走到最后,已经将这条路走到了死局。
“他一早就知道可以用南柯以命换命,他那么努力地去寻找永生莲,是想求一个十全十美、皆大欢喜的结局,可若是找不到,也还有南柯,无论如何,他都会救你。
“一念成执,至死不悟——大约就是白及这样吧。
“那日在万叶台,他逼你做选择,只是他不甘心罢了。他耗尽心力,牺牲至此,你却要选择去死,你要他如何甘心呢?”
穆寒冰并不知道当日在万叶台上发生的事情。她和柳双双一直守着顾檐梅,顾檐梅醒来后,她们却没能阻止顾檐梅,被顾檐梅点了穴道,等她们赶到万叶台,顾檐梅已经带着林偃月离开了。
后来,穆寒冰带人一路悄悄跟着顾檐梅和林偃月,一直守在八角镇,将二人的情况反馈给桑白及。但是,其间穆寒冰并未收到桑白及的任何回信,直到顾檐梅开始准备棺材,桑白及才让她将顾檐梅和林偃月带回千音阁。ωωω.χΙυΜЬ.Cǒm
穆寒冰带着二人从八角镇出发时,林偃月就陷入了彻底的昏迷,而顾檐梅在路上身体突然恶化,之后也一直昏睡着。
穆寒冰其实隐约猜到了桑白及的打算,只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桑白及,那是桑白及的执念,任何劝说他都听不进去。
穆寒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眼泪一直未停,继续说了下去:“白及的心愿,是用永生莲救萧白雪,然后让顾檐梅一直作为萧白雪活下去。但是最后,他没有成全自己的心愿,而是成全了顾檐梅的心愿。
“那颗永生莲,他给了林偃月。所以,他只能用南柯来救你。
“熬到南柯一年之期的最后,白及他早已形容枯槁,消瘦得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脸色更是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几乎吃不下东西,只能靠参汤吊着一口气。越到后来,他吐血就越严重,不光是夜里反噬的时候,就连白天也……
“我每日守在他的床前,看着白及如此痛苦,就觉得心里已经只剩下了恨,恨命运如此无情,恨他这般折磨自己,也恨你,恨到咬牙切齿,有很多次都想到隔壁的房间杀了你。
“用南柯救你的这个法子,白及也不是没有担心过,因为白及担心自己可能熬不过一开始的一年之期。但是,或许是上苍也被白及感动了,他竟然撑了过来。然后,他吊着最后的一口气,赶在你死之前,将他剩下的十一年给了你。
“你只能再活十一年,南柯的反噬也依旧还在,痛苦和折磨会伴随到你生命的尽头。
“林偃月的身体早已病入膏肓,即使有永生莲,能不能醒来也要看上苍愿不愿意给一个奇迹,而且就算她可以醒来,最多也活不过十年。
“这委实算不上完美的结局,但这已经是白及他能为你做的最多。”
顾檐梅坐在穆寒冰身旁,早在穆寒冰开始说最后这段长长的话的时候,顾檐梅就已经泪流满面。
这一生,他只这样哭过两次,一次是在打开那卷南柯的瞬间,另一次便是此时。
顾檐梅的半生,至始至终都在牺牲。
萧白雪的半生,至始至终都在获得。
这是命运的凉薄,也是命运的温情。
那个总是拉住他的衣袖,叫他哥哥的少年,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二十岁的年纪,还那样年轻,生命才刚刚开始,却永远停在了这里,再也不会有未来。
桑白及用生命救了他,可是等到他醒来,却只见到了一坛骨灰,连最后的道别都来不及。
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是在那苍凉萧瑟的万叶台上,他听见桑白及似乎唤了他一声,却听不真切,或许是一声“哥哥”,又或许是一声“白雪”,一如从前他那般唤他。
他回过头去,却看不清桑白及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寂然独立的身影,一身艳丽又萧瑟的红衣。于是,他便就那样转身离开了,竟然吝啬到不曾说一句道别,说一声谢谢。
那天他们站在万叶台上说了那么多话,他来来回回说的都是“对不起”,却没能说一句“谢谢你”。
如今他想说,可是桑白及已经再也听不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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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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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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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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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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