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的声音也不再是方才的克制,已经被悲伤浸染,只剩下细细的一线:“檐梅他走之前,可有说什么?”
说罢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萧白雪,眸光中分明已经有了祈求的意味。
萧白雪看着面前的女子,看她泪落如雨,看她神色凄惶,不知道该怎么答。
隔着一个小小的桌案,林偃月再次伸出手,十指纤纤,握住萧白雪的手腕,微微仰着脸看向萧白雪:“不管他说过什么,都请告诉我。”
萧白雪想,若真的到了死的那一刻,他会说什么呢?
说恨?倒是真的没有。说不恨,你们要幸福下去?只怕那时的自己,已经说不出来了。大约只是满心疲累,仅此而已。
这一刻,他突然不想骗她。
于是,他说:“听白及说,他走得很平静,未曾留下片言。”
林偃月想起万叶台大火的那日,顾檐梅临死前那句字字凄怆的诀别。
她宁愿顾檐梅恨他们,这样她反倒稍感心安。她最怕的,莫过于他不恨。
南柯折磨其身,杀戮煎熬其心。白衣染血,舍尽余生。
顾檐梅为他们牺牲至此,却只落得万世骂名、客死他乡。
可饶是如此,他依旧未留只言片语,不肯再说一声恨。
林偃月泪落如雨,用力抓住萧白雪的手臂,声音喑哑而绝望:“我不信……我不信……他不管说过什么,我都想要知道……”
萧白雪看着林偃月愈加汹涌的眼泪,瞬间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
萧白雪看着那双朦胧泪眼,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拂过林偃月的眼角,想要拭去她的泪痕。
林偃月的眼泪如泉涌一般,接二连三滴落在萧白雪的指尖。滚烫的泪,烫得萧白雪的心都在发疼。
这一路走来,林偃月的一颦一笑都在萧白雪的眼中,那样美丽,却蒙着哀伤。他知道,她的哀伤都是因为他,却不能出片言开解。此刻,她就在自己的面前,为死去的自己流泪。
林偃月本就神思恍惚,在萧白雪伸手来为她试泪的瞬间,隔着朦胧泪光,她突然觉得眼前那张俊美绝伦的脸有些不真实起来,渐渐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重叠在一起。
顾檐梅年少时就生得好看,无论走在哪里都仿佛明珠美玉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若顾檐梅能活到如今,应该和萧白雪一般的年纪,一般的惊才绝艳、名扬天下。m.χIùmЬ.CǒM
思及此处,林偃月的眼泪较方才愈加汹涌。
萧白雪不知此时林偃月心中所想,只能看到她微微扬起脸,双眼朦胧地看着他,朱唇微启,没有发出声音,但他认出了那个无声的口型:“檐梅……”
刹那之间,那两个字,穿透九年岁月烟尘,直透萧白雪的心间。长久以来的清醒克制,在那一刻突然松动出一个间隙,像是被什么蛊惑一般,他的指尖划过她的眼角,然后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
林偃月突然怔住,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白雪。
颊上微冷的触感,来自于他冰凉的指尖;鼻端悠然的冷香,来自于他低垂的衣袖。那香味如此熟悉,和那日在松风崖闻到的一模一样,和那日在桑白及衣袖间闻到的一模一样。
林偃月原本已经肯定,那天晚上在松风崖救她的人就是桑白及。但是,此刻忽然觉得,那人更像是萧白雪。之前因为萧白雪借给她的披风上留有檀香味,她便以为萧白雪素来用的是檀香,此刻方才想到,萧白雪和桑白及日日在一处,用一样的香也不足为奇。
林偃月突然觉得心中狂跳,如果那天在松风崖救她的人是萧白雪,那么萧白雪是不是也会轻功浮舟?那是不是就说明,萧白雪有可能是顾檐梅?
思及此处,林偃月才想到许多蛛丝马迹。
萧白雪披风上的檀香,岂非是顾檐梅生前最常用的香?顾檐梅的母亲信佛,家中常熏檀香,故而顾檐梅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檀香气味。
并且,萧白雪此人,言行举止清雅高洁,容貌才华冠绝天下,岂非和当年的顾檐梅十分相像?
二人之间唯一的不同,便是待人待事的那份暖。
萧白雪的暖,是舍身救世的无私大爱,是普度众生的一视同仁。
顾檐梅的暖,却是暖里透着冷,只对身边的人好,对陌生人虽面容含笑,却藏着客气与疏离。
可是,方才萧白雪明明亲口告诉她,顾檐梅已经死了。
林偃月突然有些糊涂,她希望萧白雪就是顾檐梅,也有些害怕,如果萧白雪真的是顾檐梅,她要如何面对他?
萧白雪回过神来时,才觉得指尖一空,原来是林偃月将身体向后退了半寸,脸上神色复杂,交杂了喜悦和悲伤。
林偃月一退再退,一直到身体抵上身后的栏杆,却依旧睁大眼睛盯着萧白雪,目光里全都是探寻。
萧白雪想,林偃月一定是开始怀疑了吧。萧白雪突然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居然还是会在她的眼泪面前冲动。他突然想要苦笑,等一下,他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呢?
林偃月扶着栏杆慢慢站起身,撑着栏杆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自己却不曾发觉。
林偃月开口,声音也在发抖:“萧堂主平时也是这么勾搭女孩子的吗?难怪一路走来,都是柳情花意、狂蜂浪蝶。”
这话说得尤其刻薄,她自己却并不曾发觉。从顾檐梅死后,每当内心濒临崩溃的时候,她总是会这样言语刻薄,却不过是故作坚强的最后一道屏障。
但萧白雪并没有生气,确实是自己唐突佳人,毕竟,她已经嫁为人妻,方才他的举动实在太过失礼了。他尴尬地收回放在桌上的手,也站起身来。
萧白雪本是打算对林偃月道歉,可是他刚站起身,还来不及说出那句抱歉,突然见林偃月对他笑了一下。
林偃月一身白衣凭栏而立,目光定定地看向萧白雪,唇角弯起,长睫轻闪,眼眸含情,缠绵缱绻的一个笑,一缕发丝轻轻飘荡,拂过如玉的面颊,仿佛遥遥地拂上了萧白雪的心头,微微发痒。
可是,就在萧白雪略微愣神地看着林偃月时,那一袭月白长裙在风里猛地荡起,下一刻,那个纤弱的身影就像是风吹落一朵梨花那般,已经翩然向楼下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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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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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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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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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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