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的是一家三口，三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林晓没有瞧见顾言的身影，怕是还没有下台。昨天肿外连台手术，两台胃癌一台脑瘤，熬夜到了凌晨三天还没有结束。带教老师没歇着，林晓这个实习生也就跟着规培生一起熬了个通宵。
可这一晚，她硬是没踏实的睡过五分钟。只因为a区病床的病人折腾的没完。
这个折腾并不是病人本身想折腾，而是他们真的疼。
在肿瘤科这个疼，有个专业名词，叫癌痛护理。
疼痛随着癌细胞被发现，便是一直影响肿瘤患者生活质量的主要原因。哪怕医生们跟家属们想尽办法去缓解癌痛，可仍然没有比较理想的方法。
这种癌痛会伴随很长时间，甚至贯穿整个病程，病人会难以控制得疼痛，到了晚期这种疼痛会更加让人生不如死，即使给病人注射了吗啡，也依然无法阻止这种疼痛。
而这个时候，也是患者心理防线最容易崩溃的时候。
医生跟家属都要经受着极大的考验。
a区病房中有三间病房是集中这种疼痛难忍的病人，将他们聚集在一起，很大的考虑便是集中护理。
等她敲开三点钟8房的房门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玻璃上贴着的这张水彩笔简笔画，还有阳台上朝气蓬勃的向日葵。
向日葵代表着生命，对于林晓来说，这种花还有另外一个含义。
那就是向阳而生。
等她拿着今天的病嘱走进来时，房间里正悠扬的放着歌剧《amazinggrace》，中文翻译为《奇异恩典》，也有另一个名字叫《天赐恩宠》，是美国最脍炙人口的一首乡村福音歌曲，也是全世界基督徒都会唱的一首歌，被奉为基督教圣歌。
很难想象，当你走进这个病房，聆听到的不是病人的呻吟，而是这样一首宛如天籁的音乐。
amazing、grace!
（天赐恩宠！）
howsweetthesound!
（多么甜美的声音！）
thatsavedawretchlikeme!
（拯救了像我这般无助的！）
ioncewaslostbutnowiamfound,
（我曾经迷失，但现在我发现，）
wasblindbutnowisee.
（多次的盲目，让我终于明白。）
相比邹政的病房，拥挤的十二张床塞在一个房间里，这个病房要宽敞跟干净一些。六张床整齐有序的分列两边，灯火通明，鲜花与音响，倒不像是个病房，尤其是在一面墙壁上，2号床头居然挂着一幅临摹宋徽宗的瘦金体字帖。
音乐范加文艺范的病房，林晓何曾几时见过？
只瞧这1床，是刚转过来的赵佳露。
这个极具舞蹈天赋的小女孩，慢粒髓性白血病。不知道何时就会晕倒在舞台上，也不知道何时就会死去。虽然现在这种白血病依靠昂贵的格列卫，可以有90%的几率一直生存下去。但赵佳露平凡而普通的家庭不允许。
她的爸爸是一位建筑工人，弟弟是一位初中生，母亲是保洁员。家就住在上海租的房子里，都用做了女儿的治疗，还要给小儿子留出上学的学费。
赵爸爸在工地用扭钢筋的手撑着女儿的昂贵药费。可一个月要吃两盒，就意味着几万块支出。这样家庭，父母没有医保可以报销，需要他们自己全部承担。
其实，林晓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小赵姑娘也喜欢拥有长头发的林晓。按照孩子们流行的话来讲，林晓属于黑长直系列。
如果没有得这个病的话，他们家应该会幸福吧？林晓时常会做出这种假设。
她假设，赵佳露的梦想会实现吧？
也许未来，在水立方的舞台上，也会在某个知名的舞蹈团表演中，看见这个跳芭蕾跳的出彩的小姑娘吧？
假设什么时候可以变成现实呢？
应该会有那么一天，就是白血病被彻底攻克治愈的那一天吧？
为此，赵佳露一家都在满怀希望的努力斗争下去！
2床的病人是昨天才转院过来的，名字叫陈水生。听他老婆讲，这是一个清高的文人。
是某位著名的书法家。也是一位著名的宋朝历史研究学者。是一位……林晓记不住了。
反正她知道，这个沉默得不说话的文人，患有的是神经瘤，本来是良性的肿瘤，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恶化了，肿瘤切除后，进行化疗，化疗效果也很好。
但老天爷就仿佛跟这位大书法家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神经瘤切除时出了问题，突发重症肌无力。你让一个将书法视为生命的人，再也不能提笔写字，那与杀了他无异啊？
但好在他能一直活下去，不会危及生命。林晓乐观的想。
3床跟4床一样，两人都是乳腺癌，不同的是一位是大妈，一位是还没有结婚的小姑娘。
同为女性的林晓来说，叫她失去了作为母亲最重要的器官，她也很难接受。可两人表现的状态，却截然相反。
这位大妈已经年过四十，进行乳房切除后，一直闷闷不乐，她丈夫是个花心大萝卜，来过几次后便去了外地工作，再也没有露过面，大妈觉得自己失去了作为女人的尊严，但根本原因是丈夫造成的，她丈夫在外面有了新欢。
林晓有时候会诅咒大妈的丈夫，阳痿这样的“恶毒诅咒”。在妻子患癌后就另寻新欢的渣男，如果她的未来丈夫要敢这样，林晓相信自己绝对会亲自拿剪刀，剪断了他的烦恼根！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林晓说出这样的猜想时，身旁的顾言都会没由缘由的，以可怖的目光注视着她。
再看看4床这位凌晨三点钟，捧着肯德基吃的满嘴流油的小姑娘，林晓自然而然的笑出了声来。
她还记得，当初这个站在小姑娘身旁，瘦瘦弱弱带着小眼睛的那个男生。她记得有一次这个男生半夜跑出医院，走了3公里，冒着大雨去肯德基给女朋友买全家桶的狼狈样子。
小姑娘手术前问自己的瘦弱小男友，我以后胸平了，你是不是就厌弃我了。林晓记得男生当时很激动，最后说了句，就算你变成男的，我也要把你娶回家的豪言壮志。
大抵这个世界上，就有这样平凡美丽的爱情。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一向看颜值的林晓，心里也有点动摇。
但自从跟顾言住在一起后，天天上班下班都对着顾言那张帅逼的脸，林晓现在的审美标准高得离谱。
一般长相的，她还真看不上。
5床的张维维，此时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她是个优雅的女人。这首《天赐恩宠》，正是从她床头的音响里放出来的。
张维维是一个唱美声的，好像在国外还拿过奖，而且才三十二岁，是个独身主义者。可她患的是喉癌。
生活就是要如此，在你最引以为傲的地方，给你予以迎头痛击。
林晓偷偷问过李沂州主治，张维维患喉癌跟她过度用嗓有没有直接关系。对于这一点来说，将癌症总结为基因突变的关系，李沂州主治没有否定，但也没有肯定。
“各位，三点钟才，”林晓为每个病床贴上今天的病嘱，上面记载了各种今日要做的检查还有要打的药。
她转过身，顺手关掉了张维维的音响。看着她颇为激动的张牙舞爪与瞪眼睛，就是说不出话的样子，林晓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这位病人，这个时间放音乐，会打扰隔壁病人的休息的！”
张维维别过脸去，仿佛在说，不给宝宝听音乐，宝宝就不开心的意思。
林晓转身看向了空着的病床，6床的小患者被父母推去做ct了。这也是这个病房最为特殊，情况最为糟糕的一位患者。
姜英豪小朋友。
年龄8岁，患有恶性恶性脑肿瘤。
根据第一次ct成像来看，这个八岁大的小孩脑袋里，一枚如同鸭蛋大小的恶性肿瘤，占据了他左侧的半个小脑。由于肿瘤压迫，英豪出现了严重的脑积水，颅内高压已经达到了临界值。
顾言当天看过片子后，非常不乐观，说这个孩子，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跟心跳。
而拯救小英豪唯一的希望，就是开颅，切除他脑内的恶性肿瘤。
为了这个唯一的希望，英豪的父母，赌上了这辈子的所有运气，选择相信了顾言！
对此，林晓的心情很是忐忑，她也相信顾言的医术，但她就是很担心。
其实来病房前，李护士长格外叮嘱过她，要时刻注意癌症患者的情绪，尽量分散病人的注意力，消除他们的不良情绪。
可林晓想了想，8房这里压根不像癌症患者的病房，倒像是午夜disikou。每天不是研究文学，就是欣赏歌剧啥的。
而让她头疼的是隔壁邹政的7号房。
邹政下半身失去知觉，水肿得厉害，极易生褥疮，每天必须要保持床铺平整、清洁、干燥，经常给他翻身。
这个体力活自然落到了这个小组唯一的男护士大刘（刘安）身上。
可随着邹政的病情加重，已经到了大小便失禁的情况。听刘安说，昨天一天，邹政又拉了三回，必须及时清理干净，防止细菌给别的病人造成呼吸道跟泌尿道的感染发生。
但自从她说过那一席话后，邹政已经开始转变，接受化疗。
林晓还听说，他想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刻，写一本书。为此，许主任格外批准了，他每天可以有三个小时的写作时间。
林晓很快完成了许主任的嘱托，转身走到了走廊上。
肿瘤科这里实在是冷清的很，自然没有急诊科人潮人海的画面出现。
将今天的病历本扔在护士台，小美正拄着胳膊昏昏欲睡。林晓翻开了手术记录，只瞧顾言的连台手术居然又加了两台，后面跟着顾言龙飞凤舞的大字。
这样的状态已经维持三天以上了！
顾言是不要命了嘛？
还是他顾大主任是铁打的呀！
可就算他是铁打的，也可怜可怜她林晓吧？
林晓叹了口气，瞧着已经睡了的小美，没敢打扰，蹑手蹑脚的朝着休息室走去。
中间途径z16的2号手术室，只瞧手术室外的白板上，安排的满满的手术安排表。
就在她要转身离开时，突然眼尖，只瞧穿着一身短袖的绿色手术服的顾言，正疲倦不堪的坐在了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身上胡乱的披了件白大褂，头微微歪向墙壁。
林晓走了过去，借助还不算太明亮的灯光望着，只瞧他鼻梁上架着的金丝框眼镜滑落到了鼻尖上，整个人闭着眼睛瘫在椅子上，呼吸声很沉重。
居然是累的睡着了！
这样子的顾言可是很罕见的。
林晓瞧着他手里半捏着的红牛，里面是满的，被他修长的手指护在手心里，却也即将要滑落到地上。
瞧着他这个模样，林晓有些好笑。难不成还怕别人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喝他的红牛嘛？护得这么严实？
想到这儿，林晓悄悄的蹲了下来，轻轻的掰开了顾言那双令女人都嫉妒的漂亮双手，抓住了已然要跌落的饮料罐。
林晓突然有些紧张，瞧着她偷偷握在手里的红牛饮料，这个模样还真像偷饮料的小贼。
她一点点的将罐子从顾言手上挪开，等到罐子彻底离开顾言手心的那一刻，林晓没来的缘由般，居然开心的笑了。
只是紧接着，她就对上了顾言不知何时醒来，那一双颇显得妖媚的双眼。
晕黄的灯光下，那双眼睛透过金丝眼镜，待看清了林晓的动作后，明显更加的清亮了几分。
林晓顺着他的视线，望着自己手上的红牛，眼睛瞪得圆圆的，居然毫无波澜的，就这么将开了罐的红牛，凑到了自己嘴边，喝上了一大口，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动作。
“嗯，味道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言也喝过，居然比以往的甜了一些？
顾言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喝了一大口自己的红牛，闭上了眼睛，眉毛却挑了挑，声音很是清亮：“居然敢偷喝我的红牛，味道不一般吧？”
林晓一愣，望着自己已经喝了一大口的红牛，完全的傻掉了。
她为什么要喝下去呢？
她在这里干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好吧，她其实真没想偷喝！
这下子林晓心里只有尴尬了，顾不得回答顾言的问题，手里捧着那罐红牛，就莽撞的朝着走廊外面跑。
等跑到电梯口，完全瞧不见顾言时，林晓这才停下来大喘气。
正拿着患者检验报告回来的魏琛，瞧着躲在电梯旁，伸着脑袋向着手术室方向窥探的师姐林晓，他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手缓缓的搭在了林晓的肩膀上。
“师姐，你瞅啥呢？”
“啊！”
被吓了一大跳的林晓，惊疑不定的回过头，看着同样被吓了一跳的魏琛，握着红牛的手差点没扬起了砸下去：“我……我不是……偷喝……顾言的，我也是好心！”xiumb.com
“what?”魏琛满脑子问号，指了指师姐林晓手里的红牛，“师姐，你大半夜的跑顾教授那里，就是为了偷一罐红牛喝？”
“不……”林晓被魏琛的话呛到了，急忙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不是你想的这样子的！这罐红牛是顾言喝过的！”
“喝过的！”魏琛瞪大了眼睛，随后了然般“哦”了一声，摆出一副我都懂的模样。
他亲切的给了林晓一个加油的手势：“努力哦师姐，我看好你哦，第一天看见你，我就知道，师姐你有成为师母的潜质！”
听他想歪了，林晓咧着嘴笑了笑，懒得解释，给了他一个白眼，去你妹的师娘！
林晓扭过就向着休息室走去。边走的时候，林晓又喝了一口手里的红牛。
味道的确很奇怪啊？
就是感觉比以往的要甜那么一些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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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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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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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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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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