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跟着肿外的住院总查完房,她便收到了这一堆的病史。
除了昨天新收掉入院的病人,这里面还有今天要出院的病人。对于肿外来说,一天进进出出十多个患者算是正常的,可魏琛被叫到放射科观摩一台慢性髓性白血病儿童的放疗治疗过程,这些病史就全都落在了她的头上。
想着昨天肿外2床新入院的那位初步诊断为淋巴瘤的小男孩,包括他昨天的首程,就有病例特点、初步诊断、诊断依据、鉴别诊断、治疗计划五个方面要写,除此之外还有首主治的详细诊断,首主任的详细诊断,术前的病程,以及家属知情同意书一大堆。
而这只是一个病人,同样的东西,她要按照诊疗记录,重复八个病人的病史书写。
林晓发誓,她现在宁愿抄写一百遍医英词汇,也不愿意写这个!
肿外的护士小美,眼里满是同情,递给了她一块金嗓子喉片:“林医生,别上火,慢慢来。”
林晓一边写,一边还要查不会的医英译文,嘴里忍不住吐槽:“肿外到底是谁定的规矩,癌症病人的病史书写必须同步翻译成英文、德文的!”
小美吐了吐舌头:“好像是新来的顾教授。”
林晓的笔停了一刹,摇头说道:“果然是变态。”
小美刚想点头同意,望着出现在护士台另一侧的身影,急忙拿起c组9床患者要换的药,转身就走。
林晓则低着头继续写着癌症的英译cancer,边说道:“你说,万一病人患者自己是个精通英文的老师,那该怎么办?”
没有等到小美的回答,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颇为冷冽的声音。
“每一位实习医生,主治医师,背自己患者的现病史,都是基本业务,而对于肿瘤患者的话,有的家属是不希望患者自己得知病情的,则需要我们将病人的病史翻译成英文、德文,而且不可以当着患者的面报诊断,只能按照tmn上的通用肿瘤分期系统,进行简单说明。”
林晓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急忙转过身去,只瞧一身白大褂的顾言,不知何时出现的,正在护士台另一侧翻看当天的诊疗记录。
她有些难看的笑了笑:“顾……顾教授早。”
顾言一边翻着记录,一边说道:“中国癌症治疗是有自己社会特色的一套治疗方法,跟欧美不同,很大原因就是中国的癌症致死率是全世界最高的国家,超过90%的患者都是谈癌色变,所以仁和肿瘤科包括肿瘤内科,也都奉行一个中国式癌症治疗规则,那就是告诉患者实际病情之前,需要征得家属的同意,因为并不是所有患者都能克服对癌症的恐惧,坦然接受治疗,有些癌症病人分明是二期或者早期,可在得知真相后,反而要比三期或者晚期的癌症患者,病情加速恶化更快,这其中很重要的原因……”
顾言合上了手中的记录。
他抬头望向了眼前的实习医林晓,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这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每天都生活在对于癌症的恐惧之中,最后被自己活活吓死了!”
望着顾言面无表情的严肃,林晓急忙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顾言倾身从她身边越过。
可就在林晓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顾言的话又传了过来:“昨天让你写的患者病史,一会写完记得送到我办公室来,另外,想必李护士长已经通知过你了,从今天起我,顾言,就是你的带教老师。”
林晓浑身一僵,她现在终于明白癌症患者每日生活在恐惧之下是什么感觉了,大概跟自己以后每日工作在顾言的手下,是同一种心情吧?!
一个小时后,肿瘤科主任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林晓跟顾言两个人。
林晓望着坐在办公桌后面,专注望着病历的顾言,心情忐忑,硬着头皮,打破了这让她感觉诡异的氛围:“顾教授,怎么样?”
顾言拿起身前的水杯,抿了口里面泡着的菊花茶,不置可否。
林晓被他这种沉默搞得心底要发狂。她心底有掐死顾言的冲动,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拿捏准了她的急性子,故意耍着她玩的!
良久后,顾言终于望向了身前的林晓,合上了手中的病史。他看着堆满了笑意的林晓:“我记得,刚才在护士台,有谁说我是变态来着?!”
“……”林晓浑身一僵。
“来说说你的想法吧?”顾言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这个人很开明,绝对不搞独裁这一套。”
“……”林晓有些懵,“说……说什么?”
顾言挑了挑眉:“说一说,当你知道了我是你的带教老师,你是什么想法!”
林晓干巴巴的笑了笑:“顾教授能做我的带教老师,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我一定会努力的。”
顾言那双仿佛藏着雾气般深邃的眼眸看向林晓,语气很是欠扁:“听你这话,似乎对我没有什么不满?而且让我当你的带教老师,你很愿意?”
林晓看着顾言这张欠扁的脸,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愿意,十分愿意。”
那可真是愿意死了!!!
“好了,”顾言抽出一份随访表,扔在了林晓的面前,“作为你的带教老师,给你安排的第一课,就是随访,除了手术时间以外,要想真正了解肿瘤科,就要到一线去看。”
林晓拿起眼前的随访表,心情真的是一下就激动起来,她不可思议的看向顾言:“真的让我去抗癌一线进行随访?”
顾言看着她兴奋的表情,笑笑:“怎么?对抗癌一线的患者进行随访,你不愿意?”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
这里可是抗癌一线呀,是近距离接触癌症患者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真正的学到很多。
“当然!”顾言把话拉了回来,“这里也是险情最复杂,最危急的地方,我想第一个患者的随访,你就从昨天刚收入那个小男孩开始吧!”
林晓态度恭敬道:“没问题!”
话音方落,办公室的房门却被人一把推开。瞧着来者怒气冲冲的模样,林晓到嘴边的话,突然咽了下去。
齐鸣瞧着正主恰好也在,省却了很多力气,将林泽天签了字的手术同意书,“啪”的一声,扔在了顾言的身前。
“顾教授,林晓是你调到肿外来的?”
面对齐鸣的质问,顾言轻轻点了头:“是我。”
“那好,你承认了就好。”齐鸣被气乐了,“你手下的实习生,谁给她的权力,没经过我这个主治的同意,就把手术同意书拿给患者签字?”
顾言瞥了一眼低着头不敢抬头的林晓,深吸口气:“林泽天的手术,有25%的成功几率,不应该放弃。”
“这话是你应该说的嘛?”齐鸣拍了桌子,“他是食道上段癌,手术会伤及到声带,喉口,而且术后病人饮食等生存质量会大幅度下降,无论哪个医院都会引起术后讲话困难。何况,他已经是中期了,癌细胞扩散整个颈部淋巴,你告诉我,怎么手术?长时间廓清淋巴上的癌细胞?他68岁了!能坚持下来嘛!”
齐鸣的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刀子,刺进了林晓的心窝里,让她脸色越发苍白。她只是觉得,林泽天不应该放弃生命。
顾言接过手术同意书:“既然是我的实习生让人签了字,这个患者的手术,理应我负责。”
他的话让齐鸣冷笑起来:“好,明天就转顾教授会诊吧。”
离开前齐鸣望着低着头的林晓:“只要仁和有我在,你实习期一结束就给我滚蛋!”
顾言没有多说什么,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外科急诊接手了一位绞窄性肠梗阻的男性患者,在外科急诊剖腹探查时发现了坏死肠断有癌细胞存在,并且转移到了胃体,需要做胃部切除术,需要肿外接手。
顾言点了头:“外科急诊那边结束后五分钟接上来吧。”
不一会儿,患者的ct片子跟腹部探查影像传到了顾言的电脑上,他拨通了外科急诊的电话:“患者情况不是很好,避免二次开刀,外科急诊先不要动坏死肠段的切除,立刻转上来,我亲自手术。”
外科急诊的主治医师挂断了电话,立马将患者的手术同意书交给了等在外面的家属:“你们的运气不错,今天肿瘤科值班的是肿外的顾教授,安德森的外科教授,仁和第一把刀,他的连台手术已经排到了下个月,你们这是赶上了,能加个塞。”
这边,顾言挂掉了电话后,接到手术通知的李护士长走进来:“顾教授,一助确定还是松阳医师,二助的人选是在魏琛跟韩文君两个实习医里挑一个嘛?”
“不了,”顾言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林晓,“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嘛!”
距离晚上11点还有四分钟,27楼的手术室亮起了红灯。
顾言后面跟着松阳,还有林晓进了清洗室。三人站在不锈钢水槽前,撕开一次性清洗包,拿出刷子开始淋着消毒液清洗指甲。
浓郁扑鼻的消毒水味道,填满了整个清洗室。
清洗完毕后,三人依次进入手术室。
早已等待好的两名护士,带着橡胶手套抻开无菌手术衣,两人双手抓住手术衣的衣领,里面朝着自己,看准了袖筒入口。
另一边顾言早已经伸直双手,巡回护士立马将袖筒套了上去,随后顾言一个利落的转身,将无菌手术衣裹在自己身上,巡回护士趁着他转身之际,为他系好背部系带。
所有人都站好位置,无影灯开得透亮,手术室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顾言瞧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的林晓,命令道:“站到那边去。”
林晓急忙站到了二助的位置。
手术开始。
“电刀。”
“吸引器。”
顾言拿过电刀划开了患者缝合的伤口,鲜血立马涌出。
瞧着鲜血弥漫过刀口,顾言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严厉了几分:“吸引器!”
松阳瞧着死死盯着患者伤口的林晓,急忙出声提醒:“还傻愣着干嘛,快吸血啊!”
顾言利落的破开患者的浅筋膜,赶紧利落,松阳立马用筋勾勾住了外翻的皮肉。
“肠钳。”
暴露的腹腔里,顾言伸出食指,拉出了坏死的肠道,准确的找到了已经癌性溃疡的肿瘤。他用食道钳夹住坏死肠道,一声令下:“切除。”
松阳立马按下食道钳,将坏死的肠道切割下。
林晓站在他的对面,迎着无影灯的灯光,瞧着眉头紧蹙的顾言,只见他脸上内侧的眉梢都沾染上了鲜血。
白色的口罩上只有那一双金丝框眼镜还留在外面,镜框下他的双眼很特别。
忽然,顾言的视线抬起,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是直肠癌,癌细胞并没有转移到胃体,需要将直肠切除。”
松阳眉头紧蹙起来:“如果进行miles根治术,只怕肛门留不住。”
顾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采用保肛术还是扩大根治术,癌细胞都会遗留在手术野中,患者术后局部复发的几率很高,直接采用tme切除直肠系膜中的肿瘤结节吧。”
林晓在一旁专心的听着两人讨论,以她对直肠癌的了解,这种患者的情况下,保不了肛门,的确采用tme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切除存在于肿瘤上、下5cm范围,超过肿瘤向上下沿肠管侵犯的距离;将整个直肠系膜完整摘除,就可以避免撕裂撕裂包绕直肠的盆筋膜脏层,减少肿瘤的术中播散,保证了根治手术的质量,使局部复发率下降到前所未有的水平。Χiυmъ.cοΜ
“荷包钳。”
“缝合针。”
“吻合器。”
“止血。”
手术室里,只有顾言的声音,没有人敢大声交谈。他的速度很快,每一个步骤都层次分明,条理清晰。
最好重新检查没有肿瘤转移到其他器官后,顾言深吸了口气,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他看向了松阳,点了点头:“准备逐层关腹,之后等到患者清醒后,送去化疗,药物用顺铂吧。”
话音落下,顾言转身就出了手术室,将一众人留在了里面。
林晓瞧着走出去的顾言,好奇问道:“顾教授去干嘛了?”
松阳奇怪的瞧了她一眼:“今天晚上顾教授手术连台,排到了凌晨三点多,楼下还有一台胃癌手术等着他呢。”
亲自目睹了顾言手术能力的林晓,这一刻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仁和会对他如此推崇备至。
患者的关腹手术由松阳完成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林晓看着将患者送去苏醒室,转身脱掉了手术衣。
她瞧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凌晨1点了。
她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向着休息室走去,只觉得站了一个晚上,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可她忽然有些后悔了。
她是不是不应该劝林泽天?
林晓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又给顾言惹上了一个麻烦事。凌晨一点的光景,站在医院开阔的玻璃窗前,只瞧哪怕是深夜,仁和大楼外的救护车与私家车依旧不绝,黑沉沉的天空下,整个医院的大楼都亮着。
她走回休息室的时候,只瞧实习医休息室对面的独立的小间副教授休息室依旧亮着灯,门也没有关。两间休息室之间,只隔了一个廊道。
林晓手里拿着一杯热好的水,眼梢顺着门缝往里一瞥,只瞧顾言正对着自己,靠在换衣柜前,坐着睡着了。
他的手里还捏着脱到了一半的白衬衫。
林晓不由自主的望向了他门前贴着的手术通告,三野清扫淋巴廓清、直肠癌根治术dixon9a-11a、贲门癌切除术、小肠梗阻剖腹探查术11p-lleus……
下面是六七台密密麻麻新增的手术,怕是这周都回不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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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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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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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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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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