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没有急着解释,反而看向周围的宫人。四纪心领神会,也疑虑胡正到底知道多少,挥手屏退了所有人,神色也软下不少。
终于没了外人在,胡正这才沉吟片刻,眉间似乎有些感伤,“陛下——哦不,是与您相爱的那位陛下,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老奴了。您就是那位宝林娘娘也是老虎的事,以及施咒的事。”
四纪很意外,“那他也把自己的事……”
“不,这一点陛下没说。”胡正摇摇头,“老奴想来是因为他不能说。但老奴不傻,怎会不知陛下为何会性情大变?”
在四纪犹有存疑的目光中,胡正的眼眶有些泛湿,眨巴了两下松弛的眼皮,有万分的感慨。
“老奴伺候陛下二十余年,陛下是什么性情老奴清楚。他自幼恪守君臣之礼,即便对老奴也是一板一眼的,缘何突然之间,就把老奴当个长辈了,对旁人也谦逊许多?
若是从此改了也就罢了,但就在新婚当天,老奴伺候陛下晨起时,却发现陛下又如同曾经那般不苟言笑。老奴原想着陛下是太紧张,却因为说错了两句话被训斥了许久。”
想起当时,胡正红着眼摇摇头,“当时陛下那眼神……太让人心寒了。”
要说他一介内侍,即使一辈子谨小慎微,被主君训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可曾经的易沉给了他尊重和爱戴,就像对待自己的亲长辈一样,哪个能不感动?
可突然之间,难得的温言突然又没了,这和从来没有过是两回事,哪个又能不伤心呢?
他的话同样触动了四纪最酸的心窝里。是啊,正因为易沉给了她真正的爱慕和幸福,乍一失去才会痛彻心扉,才会对曾经深爱的薄颜百般的憎恶。
看来,胡正的确是向着自己的。四纪这才敢放下心来,告诉他,那位懂得尊重人,谦逊体贴,真正与她相爱的融国君,叫做易沉。
“当初苏眉对薄颜施咒,阴差阳错让他来了这里,就是我作为老虎出现在宫中的那个时候。那按你的说法,薄颜回来是在大婚前一夜,正好关于我的所有事,他都不知道。”
两手交叠,正好能摸到那枚白玉戒指,这又让四纪想起一个错漏处。
“不对,如果是这样,那这枚戒指薄颜也不会知道才对。可他却清楚这是要送我的礼物,甚至说出了他以前从没说过的字眼,那都是易沉才知道的。难道他其实清楚易沉的存在?”
这一点眼下也没法查证,胡正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说陛下——易沉陛下在新婚前夜里摸到枕边的一封信,不知是谁送来的,看完之后就大惊失色。
“陛下那个时候应该是想吩咐老奴什么事的,但突然一下他就栽倒在了榻上,老奴刚扶起他,他又醒了。之后就把信封收了起来,屏退了老奴。”
其实现在想来,没准那个时候,屏退胡正的就已经是薄颜了。也就是说在大婚前一夜,远在信国的苏眉出事了。咒术师身死则咒术立除,所以薄颜回归自己的肉身,翌日就和自己完婚。
至于那封信到底是谁递进来的,写的是什么,之后又被薄颜藏在哪,就无人可知了。
呵呵,好巧啊……
四纪有些头疼,重新坐回软榻上,长长地喟叹一声后,再睁眼,又是那个杀伐果断的镇国大长公主,“胡公公,麻烦你帮我个忙。”
只要她能振作,胡正就放心了,他立马躬身敛袖,“不敢当,娘娘请说。”
四纪起身踱步,细细想了下才开口,“想办法堵住大家的嘴,让薄颜没机会想起之前的事,也别套他的话,就当他从来没离开过。还有……”
她回过身,指尖丹蔻里添了熠熠的金粉,反衬的那白玉戒指不太起眼。
“将皇城里所有未婚的女子都挑出来,我要为陛下选妃。”
胡正先是不解,但看到四纪的神情后立马明了,恭敬地退了下去。四纪则留在芳华馆继续养神,若不是不成体统,真想把头上的凤冠摘下来。
不一会儿,翠榴轻手轻脚地进来,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愁眉不展,“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您与陛下突然就……”
四纪歪着身子,连眼皮也懒得动一下,翠榴自知失言,只得行礼准备退下。又听到一声沉闷的鼻息,显得十分疲惫,“我说过了,他不是。”
翠榴不解,门外就有宫人来禀,说陛下找娘娘回正殿用膳。原来已经傍晚时分了。
就算再不情愿,四纪也只能回去,膳桌上是一成不变的山楂糕和寡淡无味的菜肴,让人毫无食欲。
虽然食不言是好习惯,但薄颜也看得出来四纪的兴致并不高,“怎么?不和你胃口?”
四纪放下筷子,拿起丝帕蘸了蘸唇角,“就算不习惯,陛下也只会让妾身学着习惯,不是么?”
这句话不是气话,因为一直以来薄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她自己活该,曾经一味地顺应配合他,从不会对他说一个不字,如今才会有这样被拘束的苦楚。
果不其然,薄颜在听到她的话后微微皱起眉头,好似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四纪,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四年未见,我们的情意你都忘了么?朕到底哪里让你如此厌恶,竟一点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温顺可人了。”
未料四纪居然好笑地抬起头,仿佛听到了什么离谱的话语,“温顺……可人?薄颜,哦不,陛下,您是不是觉得妾身就该是温顺的?就该是对您唯命是从的?只有妾身听话,您才觉得妾身是个称职的妻子,配得上您的皇后是么?”
她的话激怒了薄颜,拍桌就猛地站了起来,面目盛怒,却又没有吼出一句话。只如困兽一般来回巡走着,时不时回头看向依然端坐的四纪。xǐυmь.℃òm
曾经的四纪那么温婉,如初夏那并不盛势的艳阳一般。可如今再面对他,她就成了数九寒冬?四年的时间,当真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啊。
放下丝帕的四纪也明白他在想什么,悠悠对上他的目光,似是不理解为什么他还能以为自己会和从前一样。
晚膳是吃不下去了,她干脆起身,端着一身绫罗,华贵而矜重。头上的首饰夺目,将那只红宝石的石榴簪压得毫不起眼。
“陛下。”
她拖着长裙走到薄颜的面前,竟然连仰视他都不愿意。
“妾身自四年前,没了皇兄,成为大长公主。为了信国拼尽全力,耗费了多少心血,强撑了多少眼泪,又忍下了多少委屈才熬到今天。
您是融国的主君,难道妾身就不是信国的支柱么?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潇洒的太子,却指望妾身还和当年一样天真烂漫?
早不可能了,妾身就是变了,变成现在这样浑身荆棘蛮不讲理的泼妇,变成你嫌恶的模样。所以陛下您也用再问妾身为何如此,也只当从没认识过妾身好了。”
说完,她转身背对着薄颜,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除了易沉,她不会哭给任何一个人看。
只希望薄颜能听懂她的意思,从此互为陌路,反而更好。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薄颜居然会拥住她,从背后,将她揽在怀里。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举动,却让四纪如裹针毡,偏偏薄颜又不让她挣脱,更是吻住她的侧脸。
耳坠冰凉,随着他的动作贴在侧颈,四纪偏过头想要躲开,却只被他拓出更多的路径。就像昨夜里一样,让她一心只想逃脱。
就在四纪皱着眉想要反抗时,薄颜又停了下来,嘘叹中似乎带着无尽的伤情,竟能让人登时心软。
他说“四纪,你该是有柔情的啊……哪怕你说的都对,朕也的确变了,但是朕依然深爱着你,唯你才能陪伴一生。朕知道你为了信国辛苦了这么多年,所以想要给你安稳的余生,你就不能……对朕好一点么?”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语气,也会有这样的心思么。四纪甚至想不起来多年前的他是否有过这般的柔软了。印象里,他一直那么强势。
难道他当真也变了?懂得深情,懂得体贴了?
可这样的想法,仅仅只有一瞬,四纪转念就笑了起来,笑话自己居然会以为他有深情。
他不肯放手,那就由着他去吧,但别想她会沉溺于这样的怀抱着,反正这怀抱,根本不温暖。
“陛下,若您当真视妾身为携手一生的伴侣,就不会拿着夫妻之纲要求妾身改口。若您当真视妾身为平起平坐的信国大长公主,就不会拿着君臣之纲胁迫妾身唯您是从。甚至您若疼惜妾身……”说到最后,她有些难以启齿,但事到如此,也没必要把委屈藏在心里。
她指向内殿,昨夜里他们同床共枕的龙榻,今早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新褥,可四纪却忘不了当时的痛苦。
“若您当真疼惜妾身,就不会完全不顾妾身的感受!”
这是她最为直接的反驳,把对薄颜的不满说得毫无遮掩。也让薄颜身形一顿,终于松开了环住她的手臂。
四纪得以挣脱,却没有转身迈出大殿,她无处可去也躲不了,倒不如与他说个明白。
她以为薄颜会震怒,会斥责她的无礼,会告诉她这是作为妻子的本分。但他居然没有,只愣愣地,看着她。甚至带着几分懊悔和歉意,反而让四纪无法直视。
“四纪。”
他唤了声她的名字,四纪在那一瞬甚至分不清开口说话的人到底是薄颜,还是易沉。
就在她怔愣时,薄颜的肩头突然松了,没了刚刚的强势,更像易沉了。
“四纪,朕……不,我错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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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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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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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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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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