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国后宫,长华殿中,四纪刚刚阅过了四方海已朱批的奏折,满意地闭目养会儿神,“海儿长进不少啊,虽然还不大能抓到点上,但至少懂得分析利弊了。再有臣子们和你的辅佐,我才能放心啊。”
石珠笑着把几摞的奏折整理好,又给四纪添了茶水,歪过头,神情有些狡黠,“殿下,您这会儿怎么还只顾着辅政理国呢?融国君派来的求亲使都已经在官驿里住了快两个月了,咱们这边的嫁妆……也都置备妥当了呢。”
四纪睁开眼,并不凛厉地睨了石珠一眼,“小妮子,越发敢调笑本宫了。苏眉如今还没站稳脚跟,要让全国上下的咒术师听话可不容易。”她抿了口热茶,长睫垂了下来,微微地叹了口气,“咒术师的隐患不解决,我可没法安心出嫁。”
外头的日光看起来明艳,实则依旧春寒料峭。正好苏眉在外求见,四纪偶尔也不想闷在殿中,就携她一起出去走走。
吴中令和苏眉是上个月抵达信国的,一面正式递交求娶的国书,迎镇国大长公主四方四纪为融国皇后。一面却偷偷把苏眉送进了宫,被四纪委以重任,管辖整治信国多年来的咒术师之乱。
如今虽然苏眉的身份已经公开,但咒术师被皇室打杀这么多年,谁敢冒头?谁有敢说这不是镇国大长公主设下的套要将所有的咒术师一网打尽?
无奈之余,四纪只能拜托苏眉先找出几个有身份的咒术师,没想到仅仅朝堂之中,就有三名大官的家里豢养了咒术师。
虽然早料到会这样,但四纪还是有些后怕。融国一个元相,仅仅有苏眉这么一个咒术师就能兴风作浪,而她信国的几个高官家里可还不止一两个呢。
这要是想要做点什么,岂是普通人拦得住的?
按照镇国大长公主一向杀伐狠绝的处事风格,必然是要把官员和豢养的咒术师一起处死的。那些官员自己也是这样以为,有心虚畏罪者甚至想要自裁以逃过酷刑重判,却都被四纪的人手一一拦住。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将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时,四纪却只是收回了所有的咒术师,统归咒令省管辖。至于那些官员也毫发无损,又不知被召去得了什么密令,反而开始帮着挖出更多的咒术师来。
撬动了高官们,底下也就好办了,但苏眉依然不敢擅自做主,每隔几天就要进宫来禀报。而四纪也信任她,给她足够的权利,让她也好放开手脚。
春尚早,就连金梅也只刚刚冒出了些许的蕊苞。四纪一路闲步,一边听着苏眉的禀报,最后在一株红瓣渐被新芽抢占枝头的梅树下停了下来,目光有些闪烁,带着一丝期许和娇俏。
“那按你这样说,要想根除这个顽疾,还需要多久呢?”
苏眉心下了然,知道殿下是怕耽误了出嫁,立马敛了神色微微躬身,神情谈吐依然还是当初那般淡然。
“殿下,要说根除顽疾,没有一件事是能在几个月里做到的。但如今的国策已不再打压咒术师,至少不会有造反的人,罪妇无能,别的无法保证,至少敢说只要罪妇活着,信国就没人能够不被察觉地施咒害人。”
四纪闻言,眼里又亮了几分。其实直到苏眉来了信国之后,她才知晓真正有本事的咒术师其实十分稀少,像苏眉这样能对皇帝下咒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所以有她在,确实不需要担心太多。
也就是说……等到开春时节,她就能够披着嫁衣赶去他的身边了。
一想到阔别已有三月的易沉,她就满心的欢喜。捏着眼前的一片梅叶轻轻捻着,就连嘴角也轻扬了起来。
可苏眉却没有太多的笑容,将四纪的温软看在眼里,反而隐隐担忧了起来。
她提裙跪下,在四纪疑惑的目光中微微倾身,“殿下,罪妇想提醒殿下一句,还请恕罪。”
四纪不解,又觉得苏眉的态度太过卑懦了。
“苏眉,虽然你如今没有官职在身,但也好歹是手握重权被委以重任的。本宫早令你不要自称罪妇,你私下这样叫倒也算了,怎么说些什么话都要行大礼呢?本宫不会觉得你有多谦卑,只会累得慌。”
苏眉略抬头,斟酌到底该不该说。四纪也不开口,转身继续先前走,让苏眉只能起身跟过来。
两人绕过一处紫藤廊,虽然这个时节,连片新叶也没有,但藤枝交错攀着长廊织起细碎阳光的韵味倒也不错。
在一番权衡之后,苏眉终于开了口,站在光影下的面目有些明暗不清。
“殿下,娘娘。罪妇见过您与陛下相恩爱的场景,也相信陛下在与您成婚之后,会十分疼爱您。但是……”
她欲言又止,让四纪有些不耐,“直说就是。”
苏眉听得出她的情绪,也只好一吐为快,“但是您这次明媒正娶成为融国的皇后,身份可和之前的宝林娘娘不一样。就算去了融国,您也是信国的掌权者,甚至镇国大长公主的身份和权力可比皇后还要高,而您本人也是极有主见和魄力的人。
可嫁给融国君后,您就只能屈居后宫不问政事,以融国君为您的夫您的天,就得收起自己的性情和主见。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过来的。甚至日后,如果……融国与信国无法再维持如今这般的和睦,您要早些想想该如何啊。”
她的一番话让四纪心里一沉,连脸色也陡然寒了下去,唯有略显急促的呼吸泄露她的愠怒。
苏眉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四方四纪嫁过去委屈了,日后若两国不再交好,她也会为难。在她出嫁前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吉利。
而且她可知道的,元拂儿之前说过,她和易沉同为君王,平起平坐不相上下,若结为夫妻,必定不睦。
这样的话,居然让她听了两遍。
四纪看着跪地不起的苏眉,好半晌才气地点点头,笑容里一点暖意也没有。
“苏眉,你可知你的好女儿也和你想到一处去了?你们还真是母女同心,为了我的幸福忧心不少嘛。”
苏眉也知道自己的话惹怒了四纪,又听她提起拂儿,生怕拂儿会被迁怒,赶忙磕了几个头。
“殿下恕罪!罪妇不该妄言!”
四纪不愿言语,也没有让她起身,只拖着长裙转身回到长华殿,把苏眉留在原地谢罪。
守在殿内的石珠一见殿下的脸色不对,就连询问也不敢。而四纪刚迈入殿中,就听到身后渐起的风声。
这会儿还没到暖和的时候,受了风是会病的。四纪不敢让苏眉落病,这才让石珠去命苏眉起身离宫,别忘了自己戴罪立功的身份。
待到石珠出去后,四纪还是满心回想着苏眉和元拂儿的话,心里说不出的不安。又觉得头上的步摇晃起来太过刺耳,胡乱地扯下了满头的金饰,有的被她摔进妆匣,有的被扔在地上。www.xiumb.com
可唯独捏着那根石榴簪的时候,她没舍得撒气。
钳着金丝的红宝石簇地紧紧地,每一颗的磨面都略有不同,无论在哪个角度都能折出润泽的光芒,像极了刚刚炸开的新鲜石榴。
看着这根簪子,四纪又想起易沉当时开的玩笑。多子多福,当时她还不肯正面这个玩笑,没想到如今已成了愿景。
将簪子小心搁在妆匣的最上层,她又深深叹了口气,一边干脆拆掉发髻,一边回忆着易沉的一言一行。
他不一样,不凌厉,不威严。对待自己从不摆皇帝的架子,甚至普通平民也比不上他的深情细心,更比不上他时刻照顾自己心思的那份体贴。
和他在一起,是不用在意身份之差的,也不怕他会辜负自己和信国。所以苏眉的担忧不会实现,她和易沉只会很幸福。
刚缓过这口气,头发也全部散下来了,四纪也懒得召人重新妆扮,干脆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
放下梳子后,正好听到门外有向太后请安的动静。还没等四纪起身,房太后就迈了进来,见她披发有些奇怪,“诶?你这是要休息了么?”
四纪还是头一回这么失仪,拢了下耳边的发丝不太好意思,“之前去梅园闲逛,发髻不小心被勾坏了,就想着拆下重新梳。”
房太后没多想,命宫人们赶紧伺候殿下梳妆。于是那些被四纪扔在一边的金步摇又被挂在了她的发髻上,让四纪有些烦闷。
可房太后不明白她的心思,今天来,就是想在四纪出嫁前尽尽长嫂的职责,叮嘱几句为人妇要恪守的纲道。
四纪向来不喜欢听这些,但又不能违逆了长嫂,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耐着性子听完房太后的训诫。
可或许是她和易沉相处久了,再没法把心性藏得那么不动声色。又或许是房太后其实也知晓她的真性情,在一番教导后,又拉住四纪轻喟了一声,“这些话,其实你听不进去吧?”
四纪打起精神,刚要否认,却见房太后温婉一笑,朝着妆台上的铜镜看了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似是在感慨岁月无情,但其实她今年都还不到三十岁。
“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能等着日渐老去,抱上孙子,再无波无澜地咽气,追先皇而去……但是你不一样,你有胆魄,有手腕,是个不输于须眉的人。皇嫂其实很佩服你的性情,也觉得你是能有一番大作为的人。”
这是四纪第一次听皇嫂说起这样的话,不免有些意外。原来皇嫂心里一直都是清楚的,看着懦弱无见地,其实还是懂得人心的。
说句实话,虽然四纪对这位皇嫂一向尊重,但毕竟两人性情想法都天壤之隔,虽是亲人,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临到出嫁前,居然能听皇嫂说几句贴心话,她还是颇为感动的。
但房太后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难得的那点动容很快被打压了下去。
“可尽管你有雄才伟略,嫁作人妇之后就都得收敛起来了。”
这句话和苏眉的话何其相似,也让四纪的心里有些不痛快。房太后看得出她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但却不能因为不喜欢,自己就可以不说。不然先皇该怪罪她这个长嫂不够尽责,疏忽了小姑子的婚嫁大事。
她拉起四纪的手,搁在自己的膝上温着,见四纪的指尖染着蔻色,而自己的这个寡妇已经无缘任何明艳的东西,不免有些感慨。
“融国君待你好,与你相处不比一般夫妻,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自己又有风骨,见地能耐都了不起,所以皇嫂不怕你嫁过去委屈了。
但是四纪啊……女人总归是要相夫教子,褪去一身锋芒的,否则与你的夫君两相不下,会让你的夫君觉得你太过强势而渐渐疏远你的。”
这又是和苏眉一模一样的言论,让四纪心生厌烦。但她也明白这世上女人也确实如此,皇嫂与自己说这些并无错,是在教她与夫君的相处之道,她也必须得听着。
不知道是今天净听着这样的话让四纪太过心烦,还是女儿家在出嫁前总会迷茫害怕。四纪竟觉得皇嫂的话让她越来越害怕,就算不刻意回味也觉得心惊,立马摇摇头打断自己的思路。
乱想些什么呢,他可是易沉啊,和他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怕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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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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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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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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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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