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是易沉做过的风险最大的手术，有太多的环节无法保证，甚至连术前检查都没有，他根本不知道打开四方海的胸腔后会看到一个怎样的心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把一个多重问题的小小心脏修补好。
吴中令站在床头位置负责捏呼吸气囊，四方海因为吸入了曼陀罗的花汁不仅昏迷了过去，而且呼吸心跳也慢了下来。这是易沉想要的效果，但他也害怕海儿的心跳会彻底停下来。
尽管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但此刻的他依然会手抖，捏着刀柄怎么也不敢用力，刀片的寒光更是衬得四方海紫绀的皮肤吓人。
四纪把他的颤抖看在眼里，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虽然隔着手套，但她掌心的温度会传达给他的。
有了她的支持，易沉果然放松了些。他的脸上闷着口罩，抬眼看向四纪，半晌才终于定下心来点了点头。
四纪也戴着口罩，只能用眼角勉强的笑意回应他，按照易沉说的那样始终把戴了手套的双手悬于胸前，屛着气，看着他手里的刀片终于划开了海儿的皮肤……
“纱——棉布。”
易沉原本来十分紊乱的心跳，在划开皮肤见到血珠的那一刻突然平静。这是他作为医生的本能，一旦开始了手术，他就没有多余的精神害怕了。
皮肤、肌肉、筋膜，这些鲜红的血肉被一层层隔开，终于露出了惨白的肋骨。而石珠最先受不了了，她强忍着心惊和反胃的不适将身子撇向一边。她很想逃，害怕得浑身颤抖，但她却连转身背对着手术台都不行。
那可是陛下啊，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啊，就这样被一层层地割开露出骨肉，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活着的。
这宛如酷刑一般的场景也让四纪浑身颤栗，她甚至不敢想起这个被切割着的孩子是她的亲侄子。但她绝不能逃，包括石珠也不行。
她不敢出声惊扰易沉，只能轻轻踢了下石珠的小腿，而石珠还是不敢转回身。
易沉一直都知道她们的反应，在完全暴露肋骨之后直起腰，向四纪伸出手掌，“肋骨剪。”
四纪不敢耽误，按照他所指的将一把很大的小头剪递给他，然后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把剪子伸进了海儿的胸膛里。
“啊——”
被吓到的她还是忍不住惊叫出声，好在易沉并没有被吓到。
他用剪子扣住四方海的一根肋骨，在用力之前叫住了四纪和石珠，也包括低着头始终不敢看的吴中令。
“我知道你们很怕，但是海儿需要你们，你们不能逃，所以要尽快习惯。四纪、石珠，千万不要去想别的，相信我，那么多的孩子那么多的手术，都是这样过来的。”
隔着棉布制的口罩，他的声音不大清晰，但眼中的严肃和庄重却是难得一见。四纪到底是经历过事的人，强忍着惊惧点点头，也让石珠站好来。
手术得以继续，易沉的动作也越来越稳。四方海的肋骨被剪开，露出一颗大得过分的心脏。这颗心脏已经超负荷工作了八年，此时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跳动得极为缓慢了。
四纪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真的理解了易沉所说的开胸剖心。但她相信易沉，他能救活海儿的。
可被四纪深深信赖的易沉，此时却心如擂鼓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四方海的心脏缺陷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复杂，他甚至无法想象这个孩子是如何靠着这个千疮百孔的心脏支撑了整整八年。
因为没有检查，也就没有详细的术前方案，这种见到了心脏才来想对策的行为很莽撞，却也无可奈何。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四纪忍不住有点着急，“怎么了？”
他抬起头，努力掩藏好表情，“没事，接下来……我要切开心脏了。石珠，把淡盐水给海儿输上，还记得我教你找血管的方法么？”
石珠点点头，微微颤抖着手将淡盐水挂在床边的高勾上，用鱼鳔胶做的输液管是透明的，倒是和现代的医用输液管很相近。
之前易沉已经把输液输血的技术教给石珠和四纪了，现在终于要派上用场，而他也终于观察好心脏，准备进行眼下最容易完成的腔室修补。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可就在他把四方海的心肌切开第一层的时候，躺在手术台上毫无知觉的海儿突然猛烈地抽搐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深大。
四纪被吓了一跳，情急之下按住了海儿的半边身子，“怎么回事？海儿是要醒了么？”
易沉也不知道，只能让吴中令把备好的曼陀罗花汁和麻沸散拿来。
麻沸散蒸成烟雾让海儿吸入，曼陀罗花汁则直接滴在了他被切开的心脏上。在四方海平定下来之前，不能有下一步的动作。
此时的易沉已经被汗打湿了一整身衣服，视野也因为过度紧张而忽明忽暗。可他不能倒，也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的异样。
他深吸了几口气，趁着这段时间换上尖头刀片，可四纪还是注意到他略显僵硬的动作，却只能按下忧心。这个时候他也一定很怕，不能再给他施压了。
好在半分钟后，四方海的抽搐平息，心跳也更加缓慢了。易沉怕海儿被麻醉的时间太长会出意外，抓紧时间切开了最后一层心肌，果然看到了闭合不全的室间隔。
“三角针，一号线。”
四纪拿起手边已经穿好头发的弯针递给他，只见他用半弧形的缝针穿过海儿的心脏，把一个孔洞仔细封住。而这个时候，已经有大堆的棉布吸满了海儿的心血。
易沉不能耽误时间，但也知道四方海的出血量太大了，他头也不抬地继续手里的动作，只让四纪给海儿输上血。
古代没有输血的设备条件，只能用最简单最危险的办法——一根细管的两端插上银针，鲜血从四纪的胳膊中流出，直接灌进四方海的血管里。琇書蛧
看着自己的血淌进海儿的身体里，四纪很欣慰，一边给易沉帮忙，一边按照他说的方法反复握拳，好让血液持续涌出。
可流进海儿体内的血，又很快从心脏中漏出，易沉不能浪费，让石珠把这些血灌进淡盐水里再输回来。
而后面要进行的操作，才是最凶险的，哪怕易沉的动作没有错，也可能仅仅因为不够迅速而让四方海彻底丧命……
围在手术台边上的四人已经被血腥味熏染到麻木了，就连一开始的害怕恶心都被抛在脑后，他们的眼里除了手术台上的四方海再无其他。但是在凤仪宫外，宫墙之外，却有人把心思放在了大逆不道上。
临时修建的祈福坛虽然简陋了些，却被挂满了各种福幡。房太后领着众人跪在台前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地念诵着祈福的经文。
她的身后，有王公贵戚、臣子命妇，甚至还有宫中的内侍宫女和自愿为陛下祈福的平头百姓。
除了房太后和几位被大长公主召见过的大臣，其余人都不知道凤仪宫中正在进行的事情，他们心中的忐忑更甚旁人，神情也比旁人更加紧张。
和王四方辰作为宗室王爷，自然跪坐在人群的最前面，他虽双手合十与别人一样装着祈福的模样，目光却在直勾勾地盯着房太后的背影。嘴角噙着丝难掩的笑意。
一遍福经念完，房太后正要再焚香，却听到身后传来和王的声音。
“太后容禀！臣有话不得不说！”
房太后心中一惊，回过头有些无措，“你、你说……”
她是个无能懦弱的，根本没胆色应付和王，甚至要不是为了给陛下祈福，她也不会和外臣同处。此时被叫住，更是无比忐忑，这个被四纪一再提防的和王，要说什么呢。
而和王正是看准了房太后的无能，才有恃无恐地暴露自己的野心。毕竟这种正面太后又没有大长公主干涉的机会，可是此生难得啊。
他向前跪行了两步，宛如变脸一般摆出一副沉痛忧心的嘴脸，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为了陛下的安危有多么地殚精竭虑呢。
“太后……臣也想陛下能够洪福齐天，但陛下他……唉，陛下的心疾若是换在臣的身上该多好！”
要说这房太后确实是太软弱了，竟然被他的话催的声泪俱下，甚至还深以为这个和王并没有四纪说的那样心机深沉。
她拭了拭泪，全然没有一国太后的架势，仅仅是个柔弱的母亲。
这正是和王想要的，他又假模假样地安慰了几句，才把自己的所图说出。
“人算不如天算，尽管天下人都希望陛下平安，但为人臣子的，总要为信国的安泰多做打算才行。”
房太后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迟疑地点点头。可就在和王要继续开口时，却被秦尚书拦住，“和王殿下，为人臣子的职责，臣等会尽到的。只要臣等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信国落于小人之手。”
他这种老臣虽言语刻薄，却是实实在在的衷心，以他和陈尚书等人为首的老臣们皆如此。从不畏惧强权，也不怕得罪和王。
几个老臣这般陈情，果真让和王不好开口了。但他又岂会被几个老东西妨碍。
“哼，秦尚书，你这条老命，能保证陛下一定能挺过这一关么？陛下可是自幼就病着啊，有些事本王不点破，难道天下人的心中还没个数么？”
秦尚书一噎，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他的确没法保证，甚至连融国君在为陛下治疗的事情也不能说，只能愤愤地撑着架势，“可再是如此，殿下作为宗室亲王，这个时候不该避嫌么？”
房太后虽然懦弱，但还不至于愚钝，从这番对话中听出了些许意思。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看了看秦尚书又看了看和王，像个迷茫的局外人一般。
和王不肯错失了好时机，顶着臣子们的质问冷笑开口，“此时若宗室亲王都避嫌去，还有谁能站出来为陛下分忧？本王倒要问问，若陛下真的崩逝，你们能立何人为新君？”
这毫无避讳的话语把几个老臣气地浑身发抖，陛下还未崩逝，他就想着新君之事了，这是仗着大长公主不在，没人能治他么！
不等老臣们反击，和王又向房太后行了一大礼，“太后！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不得不为信国打算啊！臣无能，与社稷无功，但也想为君分忧，因此愿把自己的幼子过继给陛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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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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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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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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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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