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苏眉却笑了，眉眼间依然宠辱不惊，好似依然在宰相府的小院中沐着春光。
“你没有错，这一切是我们应偿的罪业，也是你该得的回报。恶就是恶，害了人，自然是要受报应的。”
此时的她，身上捆着重重铁链，头顶又压着块木板，把她固定成半跪不跪的姿势。虽无皮外伤，却也是极辛苦的。
但她愿意受着，不图别的，只图一偿多年来的亏欠。对那些被她害死的人的亏欠。
“但是……李尚书，罪妇有事相求。”
她虚弱地咳了两声，脸色十分难看，因为被木板压着，就连抬头都做不到。
“罪妇虽有罪，却不能身死，至少不能现在死。能否恳请大人把罪妇的命留到陛下归国再处决？”
刚刚还佩服苏眉气魄的李尚书有些不屑，这个妇人终究还是怕死么，能多活一天都是好的。
“你身负滔天罪孽，本官怎能留你性命，万一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苏眉就艰难地撇过头，身子弯的更低些似乎想要下跪行礼，可却被沉重的铁链牵绊地无法动弹，“您可以废了罪妇，可以砍断罪妇的四肢，切了罪妇的舌头！但罪妇真的不能死！”
她突然的强硬让李尚书有些迟疑，更让香附心疼，看着苏眉被铁链磨破的皮肤更是着急，“夫人您别再动了，奴婢帮你去求！”
可李尚书却没给香附求情的机会，只问苏眉一句为何。
苏眉一愣，苦笑地摇摇头。她不能说啊，怎么能告诉别人关于皇帝身上的咒术呢。
“回禀大人，罪妇是信国的咒术师，虽身死，咒术却还留存于世。若罪妇一死，便无法收回咒术，但罪妇因害人太多而反噬己身，功法早已废了。所以罪妇只能等到陛下归国后，求陛下知会信国的大长公主，由信国派咒术师来解了罪妇施下的咒术。”
知道实情的香附身行一顿，想到如今的陛下已是换了魂魄的假皇帝，此等大事她自然是不敢开口的，也好在这样能保住眉夫人的命。
毕竟咒术乃信国独有，李尚书确实不大了解，苏眉的罪行关乎陛下和融国的安危，他确实不敢擅作主张。可元家人狡诈多端，谁能保证这不是苏眉的缓兵之计，万一待到她功力恢复又施咒害人怎么办。
见他犹豫，苏眉也无可奈何，只能求香附帮帮忙，只要能留住她一命，她愿意做任何事。
香附不会拒绝眉夫人的请求，又朝李尚书磕了两个响头。
“大人，如今元拂儿还被关在宫中，元宰相也还留着一命。若您拿他们的命做要挟，眉夫人一定不会造次的。她真的不是恶人，求您念在奴婢有功的份上，答应了夫人吧。奴婢虽卑贱，但愿以自己的性命做担保！”
她是真心为夫人着急，磕头的力道一点也没省着，李尚书哪敢让大功臣如此伤了自己，不得已只能答应了下来。
但为了保证苏眉这个罪妇没有脱逃害人的机会，加在她身上的禁锢又重了几分。虽然香附想为她求情，却被苏眉谢过了。
“我受着这些罪，心里也能好受些。但是香附……我、我想问一句……”
苏眉毕竟是做母亲的人，又与元宰相夫妻情深，如今虽说元家覆灭是自找的罪业，但她还是挂心夫君女儿的。
一直受着刑罚的她没有哭，却在问起他们的时候垂了泪。本是保养得宜芳华尤存的贵妇，看着倒是凄婉可怜的紧。“老爷、拂儿……可都还好？他们……有受苦么？”
她这一哭，香附倒无从开口了，李尚书想尽快离开，也就照直开了口，“元宰相——哦不，罪臣元照被押着，只待定罪后伏法，令天下皆知。
至于元拂儿，她毒害宝林娘娘威胁圣尊，又参与了逼宫一事，但到底是得了诏令握有凤印的半个皇后，倒不至于皮肉之苦。”
苏眉听到，紧抿着唇半天才哭出了声，“报应啊……都是我的报应，若不是我助纣为虐，若不是我纵容他们……怎么会这样啊……”
香附不忍她自责，轻言劝了几句。这哪里就是夫人的错，夫人何时没有劝过，劝不动倒成了她的罪过，“夫人……您这是错付真心啊！您好冤枉啊！”
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让人心烦，李尚书害怕吸了毒气会伤身，赶紧令人驾着香附出了天牢。而走出天牢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宫中的呈祥殿内，没有丝毫的烛光，亦没有半点人声。唯有元拂儿轻缓的呼吸幽幽飘在正殿中，与这日落西沉的光景相谐，哀怨而凄惨。
她没死，仅仅是留着一口气而已。
兵败如山倒，元家急了一步，便自失足而齐坠悬崖。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假皇后如今哪还有当初细致柔美的模样。
呵……当初受宠骄矜的元家小姐啊。
她就这么坐在床榻边，头发也没打理，半点珠饰也无。不是她落魄不愿打扮了，而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她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直到夜色彻底昏暗下来时，殿门被轻轻推开，吱呀的动静没有让元拂儿给出半点反应。只见一个身形并不魁梧的蓝袍公子走了进来，见到暗处的她，幽幽叹了口气。
“元小姐，在下给你送晚膳来了，还有明日换洗的衣物。”
元拂儿没有理他，依旧坐着不动。他也不生气，自顾自把殿内仅有的两根火烛点亮，好让她借着光亮用膳。
要说这个李公子也真是痴情之人，元拂儿都已经落魄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把她当作最尊贵的小姐看待。不仅每日亲自给她送膳食衣物，还偷偷帮她烧好热水备上脂粉香膏。
她最爱打扮的，那么漂亮的小姐，哪能忍受如此粗鄙的日子。就算是要死，也得死得够体面才行。
他知道元拂儿犯了什么罪，也知道陛下肯定会处死她。但他舍不得啊，就算希望渺茫，他还是希望拂儿小姐能活下来。
可无论李公子做了多少事情，元拂儿都没有看他一眼。
以前是不屑他的身份，如今……更不屑。
她元拂儿无论如何也是执掌凤印的皇后，要死也只能由皇帝处死。不，皇帝没有废后，她便是殒命，那也是崩！
至于李公子所做的一切，自己又没有求着他。
李公子布好饭菜，将她的漠视看在眼里，不免还是有些心酸，“元小姐，待到陛下回来，您好好向陛下求情吧。元家的罪行主要是宰相所为，您不过是受牵连的。”
元拂儿觉得好笑，斜眼睨着他，“你是说我元拂儿没本事么？哼，不用假惺惺为我着想，就是我下毒害了四方四纪的，就是我逼宫要当皇后的。皇帝回来要杀变杀，但你，该称本宫一声娘娘。”
这话若是落到旁人耳中，肯定只会招来笑话，但李公子笑不出来。他不懂元拂儿的坚持，也不想看着她执迷不悟。
“元小姐，一味地贪慕权贵又有什么用？元家已经倒了，能保全自己一条命不好么？到时候我去向陛下求情，没准陛下看在你们幼年情份上能——”
“你闭嘴！”
元拂儿终于怒了，披头散发又满目通红的样子让李公子有些发怵。
她起了身，拖着衣裙慢慢步向他。虽然已经换掉下那身婚服，但最外面的青绿外衫却一直披着。
她是皇后，她还没有完婚呢。
“你那个老爹就是害我元家覆灭的罪魁祸首，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帮我求情？留我这条命做什么？任你作贱么！你做梦！”
李公子急着澄清，又不知该如何劝慰，这时候李尚书突然破门而入，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又看向如今美貌不再宛如疯妇的元拂儿。
“一个罪妇，还敢对本官的儿子无礼，真不知你哪来的资本。”
元拂儿气傲地不说话，反而是李公子小心地告饶，“爹爹恕罪，是儿子说话不当，不关她的事。”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就更让李尚书恼火，反手就想扇他一巴掌，可最终还是没舍得打下去。
“你这点出息！还不给我滚出去。”
李公子偷偷看了眼撇过头依旧执拗的元拂儿，只得悻然离开。而李尚书本就痛恨元宰相这种跋扈佞臣，更是恨极了元拂儿勾走了自己儿子的魂，没好气地重哼一声，“祸国的妖女！”便摔门离开。
直到大殿重恢复安静，元拂儿才闭上了眼睛。她算什么妖女，那个四方四纪才是！可她好不甘心啊，最终自己还是败了。
脑中突然闪现娘说过的话，这种强求来的大婚，被夫君憎恨只有一尊冰冷凤印的皇后身份，真的能让她开心么。她，后悔么？
她不后悔。
如果元家没有逼宫造反，如果她没有强迫大婚，那她的余生也不过是被指婚给一个贵戚子弟，永远比不过四方四纪，也永远只是个臣女而已。
反正是无望的人生，还不如嚣张一次。
能看到四方四纪如此痛苦，能看到皇帝被控制地牢牢的，哪怕只有一天也值了！
她站在窗边，殿内殿外都是那么的昏暗，正如她如今的心境，要绝就绝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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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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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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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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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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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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