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了捏眉心,闭眼轻吐一口气。
很小的时候,他曾听到有人唱“梨花风动玉阑香,春色沉沉锁建章。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也曾听到“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歌声渺渺,悠悠苍苍。
当时他尚不大了解意思,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眼含哀愁与怨恨,只是被声调感染觉得有些悲切,如今却全都明白每个字每个词。
登基为帝,他亦有自己的无奈与苦衷,但他宁肯把这些都通通埋葬在心底。这天下并不是他一人的天下,而是属于万民的。
他也想做自由鸟,潇洒地在宫外游山玩水,而不愿把自己困在方寸之间,可这皇位的代价是双亲的性命,他无法忘记。
父亲临终郁郁寡欢,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看着偌大的家族衰败,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无能无力。他知道一切远不止如此,在掌心被放上玉玺的那一刻,已成为推脱不了的责任。
既然决定留下,就要担负应该担负的东西。
庙堂之高,总是波谲云诡,步步惊心,好在他遇到了寇眉生,这样,他还有能力去守护一些以前从没有感受到过的温暖。
封白正要跨出门,听连琮添了一句:“她有任何需要的东西,及时告诉朕。”
封白应了,出门便被外面的风雪冻得一个哆嗦。寒风冽冽,大地白茫茫一片,地面居然罕见地有了积雪。
他转身,轻轻合上门的刹那,见桌案上一盏孤灯,显得男子脸庞多了几分模糊的清冷与疲惫。
信使骑上马,星夜兼程地赶往目的地。
上元节当天,圆圆早早拉着她出门,说是过节,去镇上好好逛逛,顺便买些吃的用的,新年总要有新气象。
天已经大亮,东边泛出淡淡的朝霞,虽不艳丽,却也给清冷的天地带来了几抹绚烂的色彩。
街上的商铺大多已经开门迎客,连小摊贩都赶忙抢占最好的位置,大声吆喝,以吸引人来人往的路人。
寇眉生边打着哈欠,边慢吞吞地走着。圆圆牵着小蝶,两人倒精神奕奕,在前面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蹦蹦跳跳,好不高兴。
“娘,娘,你瞧这个镯子好看吗?”小蝶停在一个饰品摊前,扯住她,拿起玉镯问道。
她扫了扫,不咸不淡地说:“一般般。”
圆圆狐疑地拿起玉镯,问道:“看你这么没精打采的样子,不会想着偷偷溜走吧?”
寇眉生一口回道:“没有。”
“那就好,我和小蝶今天打算逛半天呢!先看看做衣服布料,再看看陈伯家酿的梅子酒,然后……”
半天?寇眉生在心里哀叹,饶了她吧。
她目前最大的爱好就是睡懒觉了,好不容易清闲起来,不再总是紧张周围的动静,终于可以把以往没睡够的时间都补回来。
她才不想浪费精力,一大早跑出来就跟着她俩乱走。
小蝶居然跟着奶声奶气地附和:“嗯,还是圆姨对小蝶最好了,不像娘总是爱偷懒!”
寇眉生:“……”
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女儿?怎么胳膊肘老是往外拐!
寒气迫人,她把一身裹得很厚实,连压在箱底,昔日在皇宫时,连琮送的那件貉毛斗篷都披上了。
想起皇宫里的绿乔,不辞而别离开后,心里时不时会忆起在一起的时光,纵然不畅,但过得很快乐。
她这样一走了之,绿乔可会埋怨?
她抬眼望向北边火红的日出,暗想,这一缕缕初春的日光是否也同样温暖了她认识过,分别过的人们。
正出神,耳畔忽然传来圆圆欢快悦耳的歌声,转头看去,圆圆步伐轻盈,两条辫子随着她身体的律动而微微摇荡。
偶尔有几个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脸上浮起几许或调笑或称赞的笑意。
甚至有人连连赞道:“姑娘声色如黄莺出谷,清脆动人,有把好嗓子!”
圆圆目不斜视,面带笑容,没有半点羞涩的神情,自顾自哼唱,并不在意他人看法如何。
小镇虽偏安江南一带,但或许是受杂居的异族人影响,在与乌桓相邻的边境却民风开放。所以,即便有姑娘、公子哥在街上送花,唱情歌都不是稀罕行为。
不过,这对寇眉生而言,算一件新奇事。
鉴于太引人注目,她不得不赶忙上去把圆圆和小蝶拽到了一家酒店里。
待众人不再聚焦到他们身上,才重新走出来。
奈何这两人的热情劲头丝毫没有减退,左瞧瞧,又看看,好像头一回到这地方一样。她已经走得有些乏了,只不紧不慢地跟着。
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傍晚。
天上遥遥挂着一弯月牙,迎着刺骨的北风,街上的行人不畏酷寒,纷纷携亲带眷出门游玩,共度良辰佳节。
月满冰轮,千门开锁万灯明。欢声笑语,鱼龙歌舞充斥在大街小巷。
在金陵时,寇眉生也偷溜出去在民间见过除夕之夜这般热闹非凡的景象,此时被空气中弥漫的炙热气氛所感染,心里也跟着雀跃起来。
周遭人影幢幢,她牵着小蝶,正指着灯笼,在炫目的华彩中偏过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向远方。那人一步步向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去,越行越远。
像一场曾错过了数次的梦境,又像无疾而终的命运,脚下一动,她伸出手,忍不住想要去追逐,去触摸,可眨眼再看去,却惊愕的发现,他的背影已彻底不见。m.χIùmЬ.CǒM
才走出几步,被人群撞到,她一个趔趄,只觉手腕上一紧,被人拉了回去,对上那双久违的眼睛。
她愣住,隔了片刻,才听他的声音响起:“昭昭,是我。”
似乎听不出这句话的情绪,也察觉不出他的表情,但仅仅这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感情。
多到如同珍重之至的一生,漫长而缠绵。
她的眼睛莫名泛起一丝湿润,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而他的手却轻轻环抱住她的肩膀,将她带进了怀里,温声道:“好久不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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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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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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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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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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