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已经出院两天了的周素琴只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通过那条缝来看,她依旧穿着睡衣,踢着拖鞋。在她背后,电视上正在播放《流星花园》。用十几年后的话来说,当时,那句台词从她口中说出来,多多少少有些反差萌。
手里拎着一盒麦乳精的齐爱华有心希望她声音小一些,免得被陈桂芬听见,可是又不敢提,只得陪着笑脸,重复着居委会主任的那句话:“哎呀周姐,上次是我们错了,秦主任不都说了吗,远亲不如近邻,以后,咱们还要做好邻居呢。”
“什么好邻居啊,有你们家这样的邻居,我肯定英年早逝!”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搞封建迷信了还不行吗?您可千万别让秦主任给郭涛打电话,我们家已经麻烦人家不少了!”
“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齐爱华摆正了自己的姿态,周素琴心里的气已经消了不少,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你倒是没什么,这么些年来,咱们虽然接触的少,但我没少观察你,待人接物倒挺和气的。不过你妈,她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老人家在乡下生活惯了,养成了一些坏毛病,不过您放心,以后,我一定看好她。”
齐爱华再次放低了姿态,又把麦乳精往前递了递:“姐,无糖的。”
“我给你说啊齐爱华,下不为例,下次你妈再搞事,就让郭涛亲自回国处理!”
眼见周素琴终于把麦乳精接了过去,齐爱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正欲笑着跟周素琴告别,却看见周素琴走了出来,在他转身之前,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胳膊,小声道:“大兄弟,别说老姐没提醒你,最好还是不要跟老人住在一起。这不是说你孝顺不孝顺,观念不同,有些事情很麻烦的。我跟我家那口子,就是因为他妈事多,最后不就离了?好在这房子是我娘家留给我的,他娘俩,嗨,扫地出门……”xǐυmь.℃òm
眼见周素琴打开了话匣子,担心被陈桂芬发现“通敌”的齐爱华连忙点头应承,好不容易作别了周素琴,见对方关了门,又等了许久,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大门。
家里,陈桂芬又在阳台上晒自己从大姐家带来的臭咸菜了,满屋子搞得臭烘烘的,霍青莲却敢怒不敢言,正坐在厨房里摘菜。周末在家的齐妙,不知从哪里搞来两个塑料夹子,垫着卫生纸,分别夹在了自己和齐想的鼻子上。这个家,唯一看起来还正常的,就是里屋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哎呀爸,你看奶奶在干什么,居然晒臭咸菜,臭死了,会毒死人的!”
眼见爸爸进屋,齐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冲上前来,拉起他的手就往阳台上走。
“你爸从小就吃我做的咸菜,不也长那么高,那么壮?”
老太太冷冷地回敬着。
“妈,这里不是乡下,不是院子,不透风的。”
望着露台上的咸菜,齐爱华也犯了难,他知道,霍青莲是南方人,更闻不得那种气味,可是,又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唯恐再次把战火引到老婆身上。
“妈,收起来吧!”
“好好好,我儿子出息了,会忘本了,等再晾一会,等太阳下山了,我就收起来。收起放在柜子里长毛!!!”
眼看陈桂芬做出了退步,齐爱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用双眼狠狠地瞪了一下还拉着他胳膊不放的齐妙,便回自己屋里换工装去了。
“欸,爱华啊,你听说了吗?牛二要结婚了。要说以前咱们在青梧村时,没少麻烦人家牛二,他结婚你该回去一趟!”
老太太磕着瓜子,漫不经心地对着卧室里正在换衣服的齐爱华道。
“啊?牛二要结婚了,谁嫁给他啊?”
“还能是谁?李满月的表妹呗,李满月做媒!”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满月的表妹是二婚吧?”
“什么二婚啊,都三婚了,一年前第二个丈夫又下河洗澡淹死了。李满月这才想起了牛二来。老太爷这次算准了,说牛二命硬,只有嫁给牛二,才能一辈子顺顺利利。”
“哦,那我是得去喝牛二的喜酒!”
娘俩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齐妙只觉得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她拿出姐姐留给自己的随身听,戴上了新配桥式耳机,把音乐声调到了最大。可是,臭咸菜的味道却还是隐隐约约地传到鼻孔里来。可是,碍于爸爸还在,她也只能把心中对奶奶的不满暂时强压下去。
可是,齐妙就是齐妙,她心中有自己的“法律”。
当天晚上,她趁姐姐和家人都睡熟了后,一个人悄悄溜出了房间,然后踩着凳子,在厨房的吊柜里,找到了奶奶藏起来的那一大包臭咸菜,又拎了厨房里的半瓶白酒,拿了爸爸放在茶几上的打火机,轻轻地推开了房门,走到了小区那空无一人的小游乐场上。
她把奶奶的宝贝咸菜一股脑倒在地上,又到一旁的垃圾桶里翻了些易燃的纸片堆在一起,倒上白酒,点燃了起来。
淡蓝色的火光越来越大,变成了黄色,变成了橘红色。
火光之中,鼻子上夹着夹子,带着耳机听着歌的齐妙,居然跟着摇曳的火光,伴随着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声,一边哼唱,一边跳起舞来:
深呼吸闭好你的眼睛
全世界有最清新氧气
……
她轻轻闭上双眼,跟着节拍轻轻跳着,鼻子被夹住的她当然没有深呼吸,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可是,夏天里为了省空调费开窗睡觉的那些邻居们可就不同了。
本来就臭的咸菜,被烈火烘烤后,臭味迅速升级,夹着着劣质高度白酒的酒精味,混合着滚滚浓烟,一下子弥散开来,简直无异于一颗小型的生化炸弹。
几个睡觉浅的邻居,接连被臭气熏醒了,骂骂咧咧地楼下看时,才见深夜里2号楼乡下来得那个小女孩,居然在放火,还在火光中手舞足蹈。
于是,不久后,便有电话打进来,吵醒了更年期精神衰弱,好不容易才睡着的秦主任:“老秦,有人大半夜在君安小区放火,别提多臭了,你还不赶紧来看看,看她是不是把化粪池给点了!”
2001年9月27日凌晨2点14分,带着耳机跳着舞的齐妙,被一众睡眼惺忪的居委会大妈捉进了不得不被迫营业的居委会办公室,一同宣来的,还有他那打着哈欠的可怜老父亲!
“齐爱华,你这才向我保证过几天?怎么,放火是你们家优良传统?”
这一次,秦主任被惊扰了好梦,再也没那么好的脾气了。
“咱们小区管得太严?妨碍你们家自由了是不是,那好,明天我就给郭涛打电话,问问他还管不管这个家!”
“不是秦主任,这事我真不知道,这孩子不听话,我一定好好教育!”
“行了行了齐爱华,你也别说了,上次,你妈在小区里杀鸡,后来还把鸡弄跑了,害得居委会一群人帮她追带血鸡,搞得鸡毛满天飞。那时,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明天,你跟你*妹夫解释吧。再不行,我劝你赶紧回老家去,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咱们君安小区庙太小,养不了你们家这几尊活佛!”
秦主任越说越气,而站在齐爱华身边的齐妙,却还歪着脑袋听着歌,一副任凭山雨欲来,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
看她这幅样子,齐爱华一下子把耳机从她脑袋上撸了下来,狠狠地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齐妙,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然后,不等齐妙有任何回应,再次看着秦主任央求道:“秦主任,请你高抬贵手,千万别给我妹夫打电话,以后,我们千万注意。”
“我不打电话,能保证其他住户也不打电话给郭涛吗,这里有很多他以前的老同事。要我说啊,你们赶紧回老家得了。你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不是什么人都适应这种地方,在乡下,你们别说杀鸡,杀猪都没人管!是,这些年来,邻居们看在你们家小女儿可怜的份上,对你们能忍就忍,可是,做人得知好歹对不对?”
“秦主任,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怎么了?怎么就不适应这地方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一家不配呗!”
“我可没说这话,你可不要自己瞎联想!”
“你就是那意思!”
眼见爸爸居然跟居委会的人吵了起来,一直后知后觉的齐妙才觉得这事闹大了,连忙拉着爸爸往外走。可是,齐爱华驴脾气上来了,一下子甩开了女儿的手,叫嚣着,非得让秦主任把话说清楚。好在,当时被吵醒了邻居们不少,见势不妙,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齐爱华拉开了。
现在想来,那天晚上,是齐妙第一次看见齐爱华崩溃。
还未进家门,他便一下子坐在三楼的台阶上,呜呜哭了起来。
多年来的压抑,终于爆发了。
他已管不了女儿是否还在自己身边,管不了是不是很丢脸,他呜呜咽咽,想起这些年来街坊邻居们的非议,想起自己的三个女儿,想起了不省心的老妈。他本以为躲到了城里,躲进了妹妹家,那些流言蜚语就能绝迹了的,只可惜,熙熙攘攘的偌大世界,到处都是人言可畏。
“爸,您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见爸爸真的伤心了,齐妙也害怕起来。
可是,任凭她怎么安慰,齐爱华压抑的哭声就是停不下来。
最后,一直坐在齐爱华身边的齐妙没办法,只得拿起一只已经被踩坏的耳机,打开音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爸爸的右耳上。她希望爸爸能跟她一样,听歌就能快乐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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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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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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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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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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