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立同学么？我是乔老师，你赶紧来我办公室一趟。”
乔老师就是他们大学的副书记，之前答应了带顾白立去看容安最后一眼。
“好的！马上来！”
大脑瞬间清醒，他“咚咚”地下楼梯，两个室友都被他吵醒了，翻过枕头把耳朵遮住。
顾白立随手捡起衣服往身上套，脑袋随便抓了几下，抹了把脸，牙刷放在口腔里逛了一圈，袜子没穿，就换双运动鞋跑了出去，惹得室友顶着鸡窝头，眼睛还没睁开就骂：“烦死了。”着急的青年哪里会理，一路狂奔下楼梯，最后几级台阶直接跳下去，等到了办公室，连续地敲门，吵得人心烦，空隙一点不给。
但是他没等多久，因为里面的人显然也很着急，开了门，拎着包，“快，容安的家长提前回来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顾白立的心脏一下就被攥紧了，嘴唇突然干涩起来，连月习惯了的汗水也突然开始强调自己的存在，身体像是被塞进一个充满胶水的圆桶中，关节全部被凝固住了不动。
他坐在副驾驶，现在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他们被堵住了不动，副书记着急得已经绷不住以往的德高望重、不动如山。
顾白立眼神空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呼吸很轻很慢，他轻轻地开口：“老师，容安……”
等了半天，车流动了，等到他们，却变成了红灯，不得不停下来，就算只差一点点，也不得不等下一个绿灯了。
副书记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清晰地听见他问了半截，却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m.xiumb.com
一路开车到达医院，顾白立一直都没有在开口，到了医院，有护士把他们带到太平间门口，他和容安只隔着一道门。
太平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恐怖的，和医院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空荡荡走廊，白色的门，铁把手，屋顶是白色的，地板是白色，墙壁也是白色，一切都是空荡荡，干净的就像告诉人，末了什么都带不走一样。
空气开始变得焦灼了，带路的人早就去忙别的事情了，副书记一直站着，顾白立则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双手合十，手肘撑在腿上，眼睛定定地看着前面的白色墙壁，消毒药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长时间保持姿势不变，大脑似乎也进入了休眠状态。顾白立的眼前好像出现重影，眼球酸涩干涸。
副书记忍不住打电话过去，虽说她之前还劝慰顾白立，有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人自己无法掌控的，可她实在不明白，看孩子的遗体这种事情怎么还可以迟到？
一会儿说过两天再回来，一会儿又现在就回来，他们校方等着了，居然又迟到？
对方说再等等，这一等又是半个小时，顾白立整个人像是一幅静止画面，完全不动了。副书记还穿着高跟鞋，也坐到了一边，揉着小腿。
太平间的地方很偏僻，是平时完全没有人来的地方。顾白立和副书记就像两个人被丢弃了一样。
从抵达医院到现在，顾白立和副书记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顾白立表情一直一个样子，副书记从焦急变到从容又变成了烦躁，终于，皮鞋利落的声音出现在了荒无人烟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地方，因此鞋跟的回声特别大。
一个中年男人雄赳赳地走向这边，嘴唇很薄，抿得很紧，左右嘴角得往下拉一厘米，褶子特别深，像用刀刻出来的，步子跨得很大。
顾白立懒懒抬头看了眼，没什么表示。
副书记立马站起来，“是容安同学家长么？”
“对，我是。”
带他来的医生站在一边，说，等等，不是还有一位家长么，一起吧！
容安父亲的嘴角立马又往下拉了几分，“凭什么要我等她！”
副书记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别人不能让他等，就活该他们等他是吧？不过为人师表的良好教养让她没有把这些表露出来。但是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没说话。
医生又不是活该受气包，他又没说错什么。
医生和容安父亲正要起争执的时候，高跟鞋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掷地有声，看过去果然就是一脚下去能把人脚背扎穿的那种细跟。容安的母亲在面容上和容安有些相似，但是气质却截然不同。
容安像清晨的百合，上面还有晶莹的露水，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千娇百媚，洁白无瑕，而她的母亲看上去则像一朵强悍的霸王花，虽然颜色艳丽，却十分凶猛。
容安的母亲稍微走进他们一点，就开始张嘴，“你叫什么叫，要不是你养的女儿，你还会到太平间来给她收尸？”
男人听了这话，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我养的？这他妈倒贴的贱货可是从你肚子里爬起来的！”
副书记已经全然震惊了，站在当中，无力地劝阻，只是没有人会理会她说的话。至于医生说什么，医院里不要大声喧哗，更被无视了。刚来的女人甩着包，一双眼睛要瞪出来一样，“你再说一遍！那头猪还不是你教的！和你一个德行，什么货色。”
她黑色的瞳孔往上飘去，露出大量的眼白，看上去就好像眼珠子飘到了天上去，指着她男人的鼻子骂道。
男人感觉自己心中像是有一个火山，马上就要喷发。
顾白立“刷”地一下站起来，咆哮道：“你根本不配做容安的母亲！心都烂透了！你才是什么货色！”
他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好像一只小舟被大浪抛起。大声吼完还直觉得不够，越看容安的母亲，越觉得憎恶，他怎么会觉得容安长得和她相似，这般狰狞的女人简直像恶鬼一样。
容安的母亲也一把年纪了，哪有被一个大学生这么破口大骂过，一下子就发飙了：“你是哪里跑出来的臭小子，是不是就是把她肚子搞大那个！”她还想扑上来给他两下巴掌，但是顾白立人高马大，怎么可能被一个人中年妇女打了。
“你说的话是人话么！”
“我说的不是人话？你看看她是不是个人！”容安的母亲吐沫横飞道。
顾白立气得说不出话，就想挥着拳头冲上去，要不是被副书记死死拦住，这拳头肯定实打实地落到她身上。
幸好顾白立不至于气到完全没有理智，还顾忌着不能碰伤了五十多岁的副书记。
狗屁什么道德，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她先看看自己是不是个人吧！
顾白立火冒三丈。
副书记没有进太平间，只有他们三个人进去了，当医生把容安的遗体从冷冻柜里拉出来的时候，他的父母不约而同地别开了眼，不愿意看见。只有顾白立眼圈一下子就泛红了。
他原想容安会是怎么样子，会不会满身都是红色，她从楼上掉下来，被下面的建筑垃圾刺伤一定很疼很疼。
可他没有想到容安装在一个袋子里，只露出了一张脸，而这张脸和她平时一样，干干净净的，出来嘴唇格外苍白以外没有任何区别了。
“比条狗还不如，狗还教啥会啥，这人比猪还笨，书读不出，还贱。”
容安的父亲只看了她一眼就在旁边小声地骂。
顾白立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但他很快就擦掉了，他怕眼泪掉在她身上，也怕打扰她最后的安宁。
她母亲更是捂着鼻子，背过身去，小声地问医生，“孩子可以验dna么？”
医生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的。”
“那太好了，我肯定要那个男人付出代价，这两天弄得我头都抬不起。”
顾白立听见了，左右不过怀疑是他而已，他无所谓，更不想去和她争辩，如果可以，他想把容安的耳朵捂住，这样的秽言污语实在不该让她听见。
等在外面的副书记搓搓手臂，太平间外只有她一个人，本就是女人胆子小，终于太平间的门咯吱一下响了，与此同时还传出了很多叫骂声。
“你以为我想来这种放死人的地方？”
“那你生下来的时候干嘛不把她掐死？”
旁边的医生已经忍了他们很久了，这是他工作的地方，这些人无知地说出侮辱性的语言，他已经快受够了，哪个人不会生病？病死住太平间怎么了？不然丢大马路么！不想想自己百年之后会住哪里去。
“我要是知道她像你这样没脸没皮，我早把她掐死！她早就该跳楼了！活着干嘛！”
顾白立忍不住爆发了，“你才该死！你才应该从楼上跳下去！你活着干嘛！早该死掉！”
副书记吃了一惊，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差点没有因为高跟鞋蹩到脚，“顾白立你说什么呢！”
不说容安的父母究竟怎么样，她作为老师肯定不能放任学生将这样的话。
顾白立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我说错了！容安凭什么躺在里面！躺在里面应该是这两个人！”
副书记狠狠拉了顾白立一把，“别说了。”
一见副书记站了出来，容安的父母亲立马就不和顾白立吵了，开始对着她冷嘲热讽。本来就是这样，谁愿意和一个年轻力壮喉咙又粗的小伙子吵，那肯定是挑着年纪上去了，又是女人的副书记欺负呀。
当下两位家长就阴阳怪气了起来，“你们学校也就这个水平，还高校教出这种学生。”
副书记心里有气，可她代表学校，真的要扯着嗓子和他们理论，她是肯定做不出来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顾白立转身气冲冲地走到另外一个大楼下，坐在台阶上冷静。
然而夏日的风炎热又躁动，星星之火，把他心里的那把火吹得极度旺盛。
副书记和两位家长交流完，出门便看见顾白立一个人坐着，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医生刚刚告诉她，说这两个家长因为容安多住一晚太平间，费用就上去，才匆匆赶回来的。两个人签了字，后事两手一摊，直接要火化。
她一把年纪，是真的看不懂容安家的事情，心里也为这个男孩儿这个女孩儿可惜。
顾白立是一个人回学校的，从医院走回来，到宿舍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想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门没有关上，他一推，全宿舍都看见了他，湿哒哒的刘海黏在额头上，油光侧脸，头发下是一双颓废的眼睛，深深的灰色，从土壤中深挖出来已然失去生命的种子。
时念九已经从派出所回来了，此时正和其他两位室友喝着啤酒。
“你回来了？”
顾白立看向时念九，“脸怎么了？我那天打得这么重？”
时念九尴尬地笑了笑，侧过另外一边脸，“你打的在这儿呢！”
另外两位室友见顾白立回来了，立马拖着椅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嚷嚷着开电脑一起打游戏，把时念九留给顾白立。
时念九站起身，拎着啤酒，“外面说话。”
两个人顶着日头，在操场上暴晒，时念九眯着眼睛，两个人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却迟迟没有人开口，他叹了口气，“顾白立，我说句老实话，你可别生气。”
顾白立沉默着点了点头。
“容安可能是心理问题。”
青年这才终于进入了状态，眼睛闪烁了一下，恢复了神采，时念九继续说，“今天我出派出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容安的母亲。”他把另一边脸给顾白立看，“一听到我是嫌疑犯就想打我，不过这个伤是警察弄的，发生了一点意外。警察要把容安母亲拉开的时候，一手肘揍在他脸上，现在他一半脸和个调色盘一样。
“我觉得她母亲，不爱她。”他一开始以为容安的母亲是出于心疼和悲痛，就像顾白立那天，明知道不是他还想打他，但是言辞中，他听出来，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时念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对于父母亲很早就去世的他，一直以为母爱是超越一切的，他想象中的亲情是最美好的，是他最渴望不得的东西。直到今天遇见了容安的母亲，满口都是对她的不屑和诅咒，一时觉得世界观都被颠覆了。就好像海边的小镇，一下子给洪水冲垮了。
“我知道，我今天见到她父母了。还没有和你说，我去见容安最后一面了。”青年的嗓音低沉，愤怒和悲哀交织到一起。
他已经很清楚地明白，他认识的容安是假的。
撕开那层漂亮的伪装，容安只是一个鲜血淋漓的被剥了皮的人，瑟瑟发抖，或许整天以泪洗面，承受不堪入耳的咒骂，这种情况也许是一年，也许五年，也许更加久，久到暗无天日。
她像一只被拆掉翅膀的蝴蝶，蜷缩在角落，听着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嘴里吐出最恶毒的话语。
容安的世界是黑白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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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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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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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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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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