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穿了赭色雪青边的袍子,面容端穆,步履整齐,整个人不复当年的少年朝气之感,而是沉静内敛,犹如一块刚刚养成的美玉。
谢蔚然看了付欣一眼,见她同样看着自己,不由滞了滞,才去向在座诸人行礼。
皇帝笑得从容雅致,对谢蔚然道,“你今天既然有空,为何不随豫章过来,倒让人同你争执。这京里可没几个人禁得起你的拳头。”
“臣……有罪。”谢蔚然听着皇帝这不像是责问更像是偏坦的话语,微愣,好半晌才憋出了那么一句。
皇帝不由笑起来,其余几人见状跟着也笑了。
“你这,认罪倒利索,既如此,罚酒三杯。”
南郡王见状笑道,“好啊,喝完了三杯,再让谢姐夫和我拼酒。”话落便让人端酒盏过去。
义和公主却道,“让豫章斟酒,刚才可是她在为谢驸马开脱。”
付欣不由道,“我哪里开脱了,不过就事论事。”
皇帝却拍掌笑道,“好,左右是夫妻,反正豫章不能喝,妹夫你不如再添三杯。”
那送酒的小太监见状步子一转,朝付欣桌上来了。
付欣便起身去倒酒,她刚倒一杯,便见谢蔚然走到自己面前,面色沉寂,目光漆黑,整个人毫无生气一般。她不由的有些怒,又觉得这人可能不想喝自己倒的酒,干脆手落下,又在酒盏里添了许多,那原本装了大半杯的酒盏,此刻溢出许多。
谢蔚然低着头,自顾喝了。
于是又满满倒了一杯。
待喝到第三杯,他终是忍不住,低头瞟了付欣一眼,耳朵不由红了。
付欣见他眼睛也有些红,想着是不是他喝多上了头,到第四杯,便倒得少了些。
正巧南郡王过来,因谢蔚然前三杯喝的太利索,他不由生出了豪迈心思,大步过来一看,那酒盏里的酒却只有一半,不由嚷嚷道,“阿姐耍赖,就倒了半杯,怪道姐夫那么从容。”
“方才又未曾说是要倒满,再说你瞧他眼睛,怕喝不了许多。”
“我没事,无论殿下倒多少,我都喝的完的。”谢蔚然将杯盏凑过来,示意她倒满。
付欣只得倒了,又想起他驳了自己的面子,便将酒壶猛的一倒,又像先前一般撒出来。
谢蔚然呼吸一滞,不由想起从前来。记得上一回他去做监军,中途回来,正好看见这人在暖阁里自斟自酌,那时候他一时忘情,便和她共饮几杯,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味美的酒不是出自宫里,而是、那人的唇间。
他不由得看眼付欣,又看眼她此刻殷红的唇,才喉咙一动,将一杯酒一饮而尽。m.χIùmЬ.CǒM
付欣发觉了,她立时就想把手里的酒壶砸过去,然而看看周围,尤其是目光灼灼正盯着谢蔚然喝酒的南郡王,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给谢蔚然倒酒。
谢蔚然眼里顿时有了丝笑意,于是如法炮制,又连喝了三杯。喝完酒,耳朵通红,面颊染霞色,整个人站的却是稳稳当当。
南郡王不由喝了声彩,一拍谢蔚然的肩膀道,“谢姐夫你好厉害,不如来和我拼酒?”
谢蔚然有些犹豫,“天有些晚,怕对身体不好。”
“这有什么,往常歇着,如今可是过节,我们再出个彩头,怎么样?”
皇帝笑盈盈的声音传过来,“好啊,朕也出个彩头,赢的人重重有赏。”
谢蔚然不由抬头,郎声问,“能自己要赏赐么,关于私事?”
皇帝不由看眼付欣,“你的私事,可是涉及到了豫章的,这叫朕如何回答?”
“臣到时说了,若陛下觉得可行,还请答应臣,若不行,”谢蔚然想想皇帝不答应的后果,眸光黯然,低声道,“还请陛下,赏赐臣一些宫中的美酒。”
皇帝不由点了头,对那要求好奇起来,“若朕应允,你想要什么?”
谢蔚然自以为隐晦的看眼付欣,含混道,“等臣赢了彩头再说。”
于是义和公主和付欣坐了,由着谢蔚然和南郡王拼酒。
过不久,赢得果然是谢蔚然。
他面颊红红的,配着一双绝艳的眸子,向皇帝行礼道,“臣想,请豫章殿下和臣一起去南地。”
一时沉寂。
付欣有些乏,正支了头小憩,闻言不由抬头看去。就见谢蔚然站的笔直,语气恳切,一双手,却微微缩起来。
皇帝也在打量谢蔚然,半晌看向付欣,“我记得从前豫章很喜欢各地风物志,既如此不如去一趟,若待着不顺心,回来就是了。”
“是。”
长公主在一旁欲言又止,但见皇帝已经下了决定,只得低头喝茶去了。
不久宴席散尽,谢蔚然跟着付欣上了回府的马车,他先前在观景台上看着还清醒,如今刚进车里,便软软的倒下去了。
付欣只得扶住他,他似乎还有些意识,顺势就靠在付欣肩上,脚下却跟着往前走,万幸马车宽敞,座位也宽大,两人便胡乱坐在一处。
谢蔚然往付欣的脖子里钻了钻,又响亮的亲了一下,才坐着不动了。
付欣皱了眉头,对一边习以为常的小丫鬟道,“点上香。”
橘子味儿的香饼点燃,马车里氤氲的酒气才淡了些。
等回了府里,谢蔚然还巴着付欣不放,她只得让人将马车赶到主院门口,彼此搀扶着回了房。
不久沐浴一番,才在榻上歇了,付欣不由叹口气,瞥眼睡意香甜,神情温柔的谢蔚然,嘀咕道,“怎么喝的这么死。”
她如今也困极了,方才还撑着困意带着不肯让丫鬟近身的谢蔚然去了浴房,因此刚躺一会儿,呼吸便均匀起来。
暗夜里,谢蔚然微微睁开眼睛,笑的含蓄又欢喜。他想了想,起身在枕边人的额头上亲了亲。
末了,有幽冷的声音响起来,肯定中带着一丝怒气,“你没醉?”
谢蔚然忙将人抱住,确定没有被人踢下床的危险后才温声道,“刚醒,我们歇了吧,我后天要赶路。”
“……那我呢?”
“你不用急,”见这人话里没有反对的意思,谢蔚然愈发高兴,絮絮道,“我明天就给赵师姐写信,让她陪你做向导,一路悠悠过去,不用急着赶路。你久在中原,如今去南边,想来有许多看头。等到了南边,估计就五六月了,到时候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屋子,你不是喜欢花儿吗?南边有许多花朵,我们到时候就种许多花圃,兰花山茶芍药都种些,你说好不好?”
无人回答。
谢蔚然低头去看,这人已经睡着了。
隔天,谢蔚然便将昨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
“你觉得,如何?”
“到时候再看吧。”
谢蔚然没见到预想里的神色,一时有些失望,只得自顾收拾行李去了。
蓝嬷嬷听了个大概,不由过来劝,“您这是何必,驸马一片诚心,您便是再不高兴,好歹也露出笑来。”
“说是那么说,谁知道将来怎么样?”付欣翻着手里的书册,冷声道,“先前不是么,好好同他商量事情,忽然便出去,一连几天没个人影。哼,在京里还好,若去了外地,我该怎么办?”
蓝嬷嬷想起谢蔚然的言行,也忧心起来,“要不,和陛下说一声,您身子不好,不去了?”
“不用,就算他在外地闹,我又不是没办法对付。”付欣放下手里一本描绘南地风情的书册,笑道,“我本来就想去外地逛逛的,总待在京里闷得要死。倒是您,我想请您留在京里。南地毕竟潮湿,不利于身体保养。”
“可是……我不放心。”
“府里也要有人照看啊,若让旁人来,我实在不放心。”
“可要是您有了孩子,”蓝嬷嬷想起如今付欣身边几个丫头,不由摇头,“我更不放心。”
“那到时候您再过来也是可以的。我先去看看,做些保养的药材,免得您一去不舒服。”
“是。”
于是又商量此去南地的路线图,以及要带几个丫鬟并侍卫来。
付欣首先想到的就是小兰,“她看着有些愚钝,但身手好,探听消息的功力了得,和娄忠也是老相识,我很放心。不过,我记得她如今还没成婚?”
“是。”蓝嬷嬷低下头,面红耳赤道,“小兰,有件事,我才知道,却不知该如何说。”
“……”
“是,先前南郡王不是给府里送了人么,我才发现,小兰和其中的几个,有了首尾。”
付欣确定听见了“几个”二字,于是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才问,“几个是多少?”
“……”蓝嬷嬷见付欣听见了其中的关窍,顿时无地自容,因小兰虽是皇帝从前送给付欣的,从小却是她养起来的,如今,如今竟然做下这等事……她不由站起来,讷讷道,“四个。”
“都是自愿的?”
“……是。”
蓝嬷嬷见付欣神色不对,忙道,“那丫头估计是被人哄骗,毕竟她一向只知道吃,而那四个,可是专门伺候人的!”
付欣看眼蓝嬷嬷惊慌的模样,不由哭笑不得。
另一头,刚被谢太傅叫去书房的谢蔚然,则在谢大公子的注视下被目光深沉的谢太傅问着话,“我听说,你大庭广众之下,向陛下恳求。让豫章公主随你去南地?”
“是?”
“为什么?”
谢蔚然想起他父亲的为人,胡乱找了个说辞,“我们还没有孩子。”
谢太傅哂笑一声,怒道,“既如此,我便腆着这张看脸去向陛下求个恩典,让你在京里歇几个月,等公主怀孕了,你再走,如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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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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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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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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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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