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站住身,小声解释,“驸马长得俊嘛,又贴心,我想着告诉殿下,让殿下高兴高兴。”
“那多谢你的好意,我确实很高兴。”
兰芳闻言愈发欢喜。
付欣描着一幅春兰图,边道,“问问他想住哪里,找人收拾一番吧。”
小兰跟着进来,“殿下,驸马好像被人打了,坐在轿子里起不来。”
“……”付欣抬头看小兰,见她神色不像在说笑,只得无奈道,“准备些补血的药材,下午我们去看他。”
不想这次来送谢蔚然回府的不仅有他的仆人,还有谢夫人身边的嬷嬷和谢大公子的小厮,那几人一番合计,便将人送到了主院的卧房。之后行礼告退了。
谢蔚然脱了罩袍,露出里面天青色细绸衫,他由人扶着趴在榻上,才看清付欣的神色,只得不自在道,“要不,晚上我搬去厢房?”
“不用,在这里养着吧。我让人把东厢房收拾收拾。”
“哦。”
兰亭端了汤药进来,谢蔚然一手撑起胳膊,仰头喝了,又趴回去眯着眼。
付欣打量着他的伤势,边将榻上放的书册放到一旁柜子里,“你这又是怎么了?出城遇到了强盗?”
“强盗哪能伤得了我!遇到我,还不是只有逃命的份儿。”
“就像你遇到太傅?”
谢蔚然眸子黯淡下来,很快小声道,“我说父亲渎职,有负辅臣之名。”
话音刚落,谢蔚然便见付欣朝着他腰上看去,她人也走了过来。他急忙低下头,耳朵微红,怒道,“你看什么呢!”
“看你啊,你身上不会还有暗伤吧。”
“没有!”
“哦。”
付欣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来,倒了热茶,给自己一杯,又推过去一杯,才悠悠道,“我从前以为你说我父亲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竟然把火烧到了谢太傅身上。”
谢蔚然慢慢偏过头,小声道,“你不觉得,最近京里很乱吗?”话落他才想起来,这人一直待在府里,哪里知道外面的样子。
“觉得啊,而且之前长姐还跟我说要派人去路口开仓放粮,以向神明祈福。被我拦住了。”
“为什么?”面前的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但手面还是大方的,心地也好。从前那对挡了路的祖孙,其实他们的遭遇与她没什么关联,但她都愿意将人救下,并派张可游悉心照料的。
“我三哥快到京城了,名正言顺的人既然已经到了,我们又何必插手?”
“你怎么知道?”
“娄忠和我说的,我听说他家乡有品质极佳的虎骨,刚巧前阵子要做补药,便派他回去了一趟,顺路就遇见了。”
谢蔚然不由看了付欣一眼,见这人言笑晏晏,一派从容的样子,觉得安心许多。“娄忠出城,禁卫没盘问?”
“没有,连我给的牌子都没用上。说不得是他技艺高超,也或者,殊途同归?”
谢蔚然才想起他先前那半个月在忙什么,“府里东西够用吗?”
“够用。估计不过半月京里就有人主事了,你之前不是说联系了行商吗?我托着张可游问了问,找了两家,他们大概半月后到京城。”付欣抱着茶杯,瞥眼愣愣望着茶水的谢蔚然,“我听说夫人还病着?”
“嗯,从前气候一变,母亲总要病上几日,不想去年却这样严重,如今倒是好一些了,府医说再养半个月,到时候正好大嫂临盆。我来时,母亲还说要我向你道谢。”
约莫在床上躺了三两天,谢蔚然便能精神抖擞的起床了,期间宜都王同府中侍臣幕僚来了京都,不久朝里又颁下一道旨意,先将宜都王夸了一通,又说如今皇位无人,请立宜都王为帝。宜都王便按俗礼上书推辞了一番。
朝臣们接连去宜都王府拜访,请求他登位,说得言辞恳切涕泗横流,大有宜都王不答应便不走之势,宜都王只得谦虚应了。又同钦天监一番商议,将登基的时间定在六月六日,还提前定了年号:元嘉。
少帝是去年被废除的,按例少帝的年号“景平”还要再沿用一年,今年便算作是景平二年。
景平二年四月二十六日,新帝登基的圣旨正式颁布,尊太祖皇帝三子宜都王为新帝,封宜都王妃杜元玮为皇后。因先帝早年丧母,营阳王太妃便依旧住在长乐宫,尊为帝母。
既定了新帝人选,司空府便继续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傅大将军如今也消停了,将禁卫重新分布,守护着整座皇宫的安危。卫大将军则领人修复了彭城王府和营阳王府,又给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多加了一百名护卫。
付欣这几天病了,其实依着她看,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腿上长了疥疮,行动不便而已。蓝嬷嬷却如临大敌一般招了府里的大夫,为防不测又从宫里请了太医,还从城里医馆请了一位,说是怕误诊。接着又满京城的找药来医治。
动静之大,连谢夫人都惊动了,派人送了人参来。
会稽长公主跟着便来了府,问明付欣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后,面色一沉,便命蓝嬷嬷出去跪着。
蓝嬷嬷也不求情,自顾出去了。
“阿姐,不过是疥疮。人体生长难免积累毒素,到了年份靠着疥疮将毒排出去,岂不是一件好事?”
“胡说!你从小锦衣玉食的,哪里来的毒?前十五年都没事,偏偏今年长了疮口,吃了三天的药都不见好,不是她们伺候不经心是什么?”长公主边说边恨铁不成钢道,“我是让你和谢家交好,可做做样子就行了,那样的危险地方,你竟还去帮忙,哪有为了面子将里子赔的干干净净的?”
付欣不由得低下头。
长公主拍拍她肩膀,朝门口看了一眼,“我知道你年纪小,又不经事,怪不得你。可蓝嬷嬷呢,她伺候了祖母二十多年,也不懂事?由着你在谢府里遇险,之后也不快些回来,倒染上了什么毒疮,万一腿不好了,难道她赔得起?”
因存着教训人的缘故,长公主说话便也没压低声音,不仅房里,便连院子里丫鬟仆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谢蔚然刚巧进院子,也听见了。
长公主蕴含怒意的声音又传过来,“伺候不好就不用伺候了,左右也不缺人,谁再混账,就都去掖庭!”
顿时,院子里众人顾不得向谢蔚然行礼,齐齐涌到门口跪地求饶。
谢蔚然看了半晌,只得佯装自己没听见,离开了。
到晚上长公主离开,谢蔚然才借空过来,他来时还拿了个锦盒。
付欣刚换好衣服,因疥疮长在腿上,不能碰水,她便命人拿布巾擦了上身,又洗了头,才换好衣服歇在榻上。
谢蔚然得了允许便走进来。
“我想着你整天坐在房里闷,便拿了几本书过来。”
“有劳你了。”
谢蔚然点点头,在榻前坐下,犹豫半晌,见屋里没旁人,便怀着歉意道,“从前,是我错怪你了。”
“……”
“从前,我只觉你跋扈娇贵,今天才知道原来皇家果真都是这个规矩,倒是我强人所难了。”
付欣动动嘴角,强迫自己不许笑,从容道,“无妨。”
坐了一会儿,相对无言,谢蔚然没话找话,“宫里这几天忙得很,上头便将我的病假消了,如今和张栩一道当差,京里四处都能去,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玩意儿,我带回来给你。”
“随意吧,中意的留下,不中意的送人去玩。”
“哦。”
谢蔚然吃了饭,想起件事,便又从自他养完伤后一直住的厢房回了卧房,进了屋子瞧见豫章公主在看书,却不是他送的那几本,而是谢家藏书阁的那本《搜神记》。
他不由得问了句,“原来你喜欢这些神怪故事啊。”
“很有趣。有事?”
“哦,林家二公子要修一本书册,却没有足够的绢帛纸。我记得府里有不少,能不能卖一些给他?出最高价。”
“只能拿一刀。”
谢蔚然点点头,待走,却又回身笑道,“我知道一个极有趣的神怪故事,你要不要听?书上根本没有写。”
付欣看着谢蔚然的神色,犹豫的点点头。
他很快坐到一侧讲起来,“说是有一名隐士,打算从东山去隔了一座大山的南山,过了一条河,又走了半天,周围人烟稀少,便打算在附近一座城隍庙歇息。进了庙里,发现那神像都灰扑扑的,他便也没管,自顾生火吃饭,之后找了柴草铺在地上。天很快黑了,他睡了一会儿,却听到庙门口传来脚步声,噗哒,噗哒,他想着许是来庙里借宿的人,便说了声,‘劳驾,借住一晚。’,接着翻了个身,又去歇了。正在这时,头顶出现了一片灯光。”
付欣不由得看了看一旁桌案上那盏明亮的宫灯。
谢蔚然也看了一眼,眼里带着笑意,神色却严肃起来,“他想着是不是这人要同他打招呼,于是坐起来,便要对那人打招呼。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
“一双眼睛,是幽绿色的,像是鬼火一般闪着光。刚才那片‘灯光’,其实是这双绿色的眼睛。”
付欣躺着不动了。
谢蔚然嘴角弯了弯,继续道,“他便以为这人眼睛是害了病,正想安慰他几句,却看见了那人的舌头,那人的舌头是赤红色的,约有三尺长,舌头上还滴着血,他看过去的时候,正巧一滴血落在了他鼻尖儿上!”
“……”
“这时候,那个人说话了。”谢蔚然放低语气,宛若另一个人一般道,“‘原来这里有人啊。可惜,我今天吃饱了。’隐士顿时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像被绳子勒住脖子一般,他突然从地上飘了起来,直接被吊到了房梁上,他将面前的那个‘东西’看的清清楚楚,那个人和人长得差不多,但有两双眼睛,一双大一双小,都是绿色的,冒着鬼火。鼻子是漆黑色的,像是一块铁。嘴巴大张,舌头一直落下来。这个东西看着隐士,一字一句道,‘那就当做明天的早餐好了。’”
“……”
付欣咬唇,竭力不去看谢蔚然,更不去看那盏宫灯。
谢蔚然喝口茶,恢复正常语气道,“讲完了。那,我走了?”
无人应答,他只得出门去了。
付欣长出一口气,急忙灭了宫灯。
她强迫自己睡觉,却不由得辗转反复,忍不住去看那盏宫灯,明明宫灯灭了,却总觉得还在亮着,暗夜里,幽幽发着绿光。Χiυmъ.cοΜ
……
付欣渐渐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盏宫灯突然亮了,接着,稳稳当当的朝上空飘去。
她赫然睁开眼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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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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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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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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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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