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院里,谢蔚然命丫鬟府医都下去,才对床上已卸了钗环,平平躺着的人道。
付欣缓缓长出一口气。
“你装的倒像,若非府医使眼色,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他们走了?”
谢蔚然点点头,发觉付欣如今的视线看不到,又忙补充。“走了。”
付欣缓缓揉着额头,才想起来,“派人进来,我要沐浴。”
“你不会吓得……”
“中衣湿了一层,不大舒服。”
“哦。”
付欣沐浴一番,又换了衣裳,进屋就见谢蔚然躺在床上歇息。她从床尾上去,慢慢躺到他身侧。“你不出门?”
“卫大将军还在和父亲告罪呢,我贸然出去,岂不穿帮。”
方才沐浴,不小心打湿了发尾,进门时尚不觉得,等躺下时却觉得湿哒哒的不舒服。付欣索性将头发束起来放在枕头顶,才觉得自在一些。正此时,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接着,摸向她肩膀。
“你在干什么?”
“看,看你洗好了没有。你加了花瓣吗?闻起来好香。”
“如今天寒地冻的,哪儿来的花瓣。”付欣见那只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没再乱动,她索性也不管,只悠悠躺着。
谢蔚然的声音飘过来,“你就那么怕卫大将军啊?”
“你不怕?”话落付欣才想起来,这人是武将,也上过战场杀过人,当然不怕。
“他如今又没有穿甲胄。”
“我第一次见卫大将军杀人时,他也没有穿甲胄,就穿着很柔软的袍子,可手起落地,杀人如砍瓜切菜。”
“……你怎么会见到?”
“还是在国公府的时候,府里出了刺客,正巧我去前院摘花玩儿。我记得,人血将当时那朵花溅得湿哒哒的。”
“你哭啦?”
“没有,当时吓得忘记了,后来便做噩梦。”
语声渐小,谢蔚然起身见这人已经睡着了。
他的一只手还搭在她肩膀上,微微一动,便能触及到中衣下细滑的肌肤。他想到他在做什么,急忙将手收回来,放到半空里,却觉得指尖还在发烫,于是注目看了半晌,只觉怅然若失。
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驸马,太傅请您过去。”
“知道了。”
谢蔚然收回了手,将被子盖过付欣的肩膀,才匆忙起身而去。
付欣这一觉睡得颇沉稳,梦里她闻到常用的兰草香气,清风徐徐,仿若有风铃的声响。
她很快睁了眼。
今天当值的是兰亭,她小声报着时辰。
“寅时五刻?收拾吧。”
“是。”
付欣洗漱一番,喝了碗油茶,吃了两个包子,又穿了夹袍,便悠悠往出走。及至看见门外那几株玉兰树,她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公主府,而是谢家乘风院。
耳旁,传来刀枪呼喝声。
付欣琢磨半晌,想起来这舞刀弄枪的应该是谢蔚然,从前在公主府时院子宽敞,地方又多,他晨练时想必离自己远远地,如今在谢府,文臣家里占地最多的却是藏书阁,可没有演武场一类的地方供谢蔚然演练,他便只能在乘风院里了。
“驸马什么时候起的?”
“寅时三刻。”
“他倒不嫌累。去煮碗油茶端过来,再拿条帕子,要干的。”
兰亭很快就备齐了。
付欣同兰亭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
过回廊,便到了乘风院的小花园,冬天里草木稀疏,谢蔚然在其中的一块空地上呼来喝去,正舞一柄锋利明锐的长枪,身形如风,身姿如松,偏偏配了一张白玉脸,显得原本威猛的动作都柔美了几分。
谢蔚然舞完一套枪,才看到站在屋檐下的那个人。
“你怎么来啦?”
“瞧着你辛苦,来给你送早饭啊。”
谢蔚然蓦然止步。
付欣怕他不信,从兰亭手里接过油茶碗,又拿帕子挥了挥。
谢蔚然走过去看了看,嫌弃道,“都凉了。”他想起来,大惊失色道,“你不会要我喝它吧?”
付欣不由笑出声来,将帕子递过去,“我没想到这一桩,回吧,屋里有早饭。”
两人回屋,谢蔚然先去沐浴一番,才穿着绵绸袍子走出来,先喝了一碗热腾腾的油茶,又吃了一盘包子,兰枝和兰亭送了两盘点心,他便又吃了一盘半。
等吃完了,才看到付欣瞠目的神色。
谢蔚然面色不由一红,“我每天要习武,还要读书,当然吃得多了。”
“我又没说什么。夫人早上还让人送了桂花栗子糕,放在蒸笼热着,你吃不吃?”
“……拿来吧。”
吃完饭,两人正商量着何时回府,又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时,小兰却匆匆过来。
“殿下。”
“说吧。”
小兰犹疑的看眼谢蔚然,很快道,“我从府里过来,听人说张太后下了废帝懿旨,正在京城各处张贴。”
付欣下意识的去看谢蔚然,却见他也在看自己。
景平元年,少帝耽于玩乐,不思朝政,有负先帝厚望。张太后特下旨,命废除帝位,贬为营阳王,由四位辅政大臣另择明主。
十月初,废帝懿旨开始流向各地,与此同时,少帝被羁押在营阳王府,四位大臣纷纷提出了自己心仪的新帝人选。有精于《周礼》的,提议应该顺位制,由宜都王继承大统。有人则提出先帝在世时曾属意四子彭城王,因此该彭城王继位。又有人提议南郡王也可以,还有的人实在找不到人选,又想参与此事,干脆将衡阳王也推了出去。ωωω.χΙυΜЬ.Cǒm
至此,先帝留下的七个儿子,两死一废,剩下四人都卷进了继位的纷争中。
面对这样的热闹情境,谢蔚然却没心思去如意楼找人讨论了,只因他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谢夫人风寒加重,无力处置内院事务,大少夫人又有孕在身,不能主事,因此将谢家事务托给了豫章公主。
谢蔚然刚到乘风院,就见院门口仆人匆匆,各自大包小包的,正从马车下搬东西。
“见过驸马。”
谢蔚然挥挥手,大步进了卧房门,就见他那刚满十五岁的妻子正坐在窗边看书,看神色从容淡定,丝毫没有即将要掌管内院时的不安与焦虑。
“驸马回来了?”
“你还笑得出来?不是,你行吗?这可不比在府里,府里你不高兴了将人揍一顿也没人敢说什么,谢家却不许你乱来。”他说着话,倒还记得接过付欣递来的热茶。
“有蓝嬷嬷在,哪里用得着我?不过回来做做样子罢了。”
“当真?”
“我哄你做什么,到时候事情做不好,出丑的还不是我。再说,如今就算我想管家,我也没时间。”
“你有事可忙?”
“年关将近,亲王府的礼该准备起来了,还有皇宫里的。阿姐先前还托我办一件事,如今也该准备起来了。”
谢蔚然微愣,不久神色变幻,踌躇道,“都这个关口了,你还记得送礼?”
“我又不单送,只是寻常的礼节。难道为着家业继承,就要和三哥他们断绝来往?”
谢蔚然点点头,想起另一件事,“我听人说,义和公主被卫家软禁了。如今宫里缺人手,你说我要不要去?估计还在车马营。”
“你这是,在问我?”
“嗯,我问了父亲,父亲在犹豫,大哥希望我留家里,母亲病着,说不出话。我想着,我们总是夫妻,所以问问你的意思。”
付欣看着谢蔚然的脸色,半晌笑道,“明年吧,今年我想吃新鲜的烤鹿肉,要不你带着张可游他们出去玩玩儿?把我那匹马儿借给你。”
“好!”
谢家的事就这样托给了蓝嬷嬷,她对此倒是毫无怨言,还同徐氏交流起了初孕妇人保养心得。
赵华扬来辞行。
付欣收好抄了一半的尔雅,套上夹袍走出来,喝过茶,便和她商量,“一定要现在走?天寒地冻的,如今外面也乱着,你一个人贸然走了,让人担心。”
“如今不走,怕是过两个月又走不了了。无论如何,我总要陪父亲过年。”
“我写一封信给你吧,沿路若有意外,就去亲王府,豫章郡的太守也比较可靠。”
“那便多谢了。”
付欣在谢府抄着《尔雅》,时而清点一番兰枝等人在公主府准备好拿给她看的礼单,或去谢府藏书阁里翻阅书卷。乘风院离后花园比较近,然而到底是冬天,无什么好看的景致。偏偏藏书阁附近有座暖阁,里面放了香炉,外面的池水里养了几条红艳艳的锦鲤,付欣便时常去哪里,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练字。
要交给长公主的《尔雅》很快就抄好了,付欣亲自送过去,长公主回送她了几刀绢帛纸。
得了空闲,付欣便去看谢夫人。
谢夫人对外说是风寒。
付欣瞧着却像是早年间积劳成疾,如今虽然好生养着,但到底落下了病根,时不时要咳嗽一声,说话久一些,头便痛起来,整个人虚脱的出一身汗。
丫鬟喂谢夫人喝药。
付欣在一旁说些家常话,“徐府又来了帖子,问候夫人,还试探着嫂嫂的病情。方才她和我说,想将这好消息递过去。”
“可不行,这是大郎的第一个孩子,万事开头难,就怕出了岔子,还是瞒着吧。亲家那边,等我好了去和他们解释。”
“倒也不必,我去推辞就好了,难道他们还能问到我面前。”
“倒也是。只是如今,怕还要辛苦你几天。”
“有蓝嬷嬷在,我哪里辛苦。府里丫头最近捣鼓出了道焦糖柏子仁,我听府医说柏子仁有安神的功效,因此请您尝尝,若觉得好,我再命人做。”
这话不是推辞,蓝嬷嬷看似温和,其实极有手段。她在谢府管事虽不长,但内院外院的人都对她信服万分。前不久,谢三郎还送了盆兰草到公主府做谢礼。说是感谢付欣,实则,却是在感谢蓝嬷嬷。
“好,好。”
隔天,付欣见礼单准备的差不多,谢府事宜也都被蓝嬷嬷打点好了,便命人拿了尊小香炉,带了香饼和前几天看剩下的一卷书,朝着藏书阁旁的暖阁而去。
一路清净安宁,偶尔有仆人路过,行罢礼便又快步走了。
付欣进了暖阁,让人安置好东西,想了想,让人放下帘帐。
“你们去忙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就在小兰和兰枝离开不久,岔路的方向,有个小厮从树干后出来,看他身形似在树后窥视了许久。他出来后,看了眼暖阁的位置,便很快朝反方向而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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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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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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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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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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