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养病的驸马谢蔚然则收到了一篮子点心。
“扔出去!”
“少爷?”小厮是从前一直跟着谢蔚然的,这当口不觉恢复了从前的称呼,为难道,“这毕竟是公主府,要不先放着?”
“放什么放?你知道我是怎么病的吗?就因为这篮子点心!”
“……”
“要不,你给张统领送去?就说是豫章殿下赏的,我吃不完,看在他看护公主府的份上,请他尝尝。”
小厮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不去?”
“去,去。”
张可游收了点心,给当值的几人分了。糯米做的各式点心,分了豆沙,核桃仁,红糖等馅料,拿到手里的时候虽然不热了,但香脆可口,配茶吃味道尤其好。即便是几个不喜甜食的,尝起来也觉得很是美味。
吃完点心,众人便推了张可游来谢恩,先谢付欣,再感谢谢蔚然。
付欣见状又赏了一些,还让人煮了酸梅汤送过去。
轮到谢蔚然——
谢蔚然一见这几人的神色,就知道那篮子点心是好的。
“不客气,等我病好了,就和诸位大人们一起操练操练。”
张可游顿时激动应好,谢驸马如今虽然在车马营,可他的武功连先帝都称赞不已,能得他指点,也是众人的造化。
谢蔚然却顾不得张可游的反应,只因他刚从小厮那里听了一件事:先帝驾崩,北朝趁乱陈兵边境,已取了五座城池。
小厮还在一旁唾液横飞,“您说怪不怪,长安都丢了,陛下也不派兵,听说彭城王都上书了,卫大将军也去找皇帝陛下了,不知陛下怎样决定。”
“这消息你听谁说的?”
“街上去买菜,都在议论。驸马,您说这事儿会不会影响到府里啊,菜价都上涨了。”
付欣的院子里,小兰也在滔滔不绝,还补充一句,“我听张统领在议论,说想从军。”
“怕是没地方去。”
“为什么啊?”
“父亲去世这么久,估计北朝早就派兵了。如今这消息却传出来,可见朝里诸人都商量好了,兵将齐全,粮草丰厚,轮不到他了。”
小兰不大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那驸马会去吗?”
“不会,出兵前要做的准备很多,若决定了让他去,他就不会如今还待在车马营了。”
蓝嬷嬷唏嘘道,“这样也好,战场上太凶险,若驸马出了事就不好了。”
“他能成为我的驸马,本就是因为他能上战场。一直留在京里,怕才要生事。”
谢蔚然如今已经冲去了谢府。
尚未到初秋,谢太傅却觉得老寒腿有些发作,于是命人准备了艾草汤,正在泡脚。
谢蔚然如风一般的蹿进来。
“见过父亲。”
谢太傅点点头,由人伺候着喝一盅热茶。
“这次出征,为何我不能去?”
“我怎么知道?我是文官,战场之事,我又做不了主。”
谢蔚然却道,“可父亲早就知道这次出兵是卫大将军领头了吧,还点了徐五做先锋!”向来和众位公主在床榻上打交道的徐五,他也配!
“是。”谢太傅放下茶杯,干脆道,“因为徐大人负责粮草。至于卫赞之能做先锋,是因为卫大将军。可你父亲我,一介文臣,出身寒微,说是辅政大臣,其实不过凑数的,没能给你个先锋的位置,还累得你在车马营当差,怎么,要我向你请罪?”
“儿子不敢。”谢蔚然顿时心虚的低下头。
谢太傅冷笑道,“你先前回京时我就跟你说了,我们家要做文臣,无论是你大哥,还是将来的三郎四郎,都是轻轻松松的。我虽没什么积累,好歹有几个相识,将来入朝,也有人照拂。可若做武将,便和那些寒门子弟没什么两样,你还记得?”
“记得。”
“记得便好,回去吧,明天要应卯,好好做事。”
谢大公子回府时,看见的便是自家二弟一脸失落往出走的神情。
“二郎,要不要陪我喝一杯?”
“……好。”
前方的战事如火如荼,后方,稍微料理了几天政事的皇帝陛下突然腰疼,于是推了奏折回后宫了。等留在京里的三位辅政大臣得到消息时,也被告知皇帝过几天要出游,正命人建造一艘新的画舫,图纸都定好了。
三人齐齐叹一口气,神色各异。
因要造画舫,皇帝这几天便频繁出宫,相对的,谢蔚然的工作忙碌了许多。
等画舫建成那天,秋高气爽,天气晴好,皇帝便点了六宫美人,又请了几位公主并几位京都有名的美男子,约定了日子,说要同游。
付欣照例收到了帖子,她便按早先那样命人准备了些玩意儿送回礼,边思量着这次用什么借口推辞。
小兰匆匆过来了,“殿下,驸马那边派了人来,说驸马发烧了,还在饮酒,一时管不住,如今却是他当值的时辰了。”Χiυmъ.cοΜ
“让张可游去宫里请假吧。”
小兰人却没走。
“还有事?”
“他们请您过去,说……”
正此时,有喧哗声,隐隐从隔壁传来。
小兰努努嘴,解释道,“怎么劝也不听,所以请您过去。”
自己劝那人就肯听了?付欣直想笑,但听着隔壁越来越大的声音,她只得道,“我记得库里还有几坛羊羔酒,找人送过去,先把他灌醉再说。”
“是。”
这办法却没管用。
美酒送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小兰匆匆过来了,低声道,“说是驸马把酒喝光了。”
与此同时,隔壁响起“拿酒来”三个醉醺醺的字,接着不断循环,连带着谢蔚然往日清朗的嗓音听起来都喑哑了。
付欣只觉头痛起来,“找人去请谢大公子。”话落却想起来,如今朝廷开衙,又非沐休日,怕是不仅谢大公子,谢太傅也不在。她只得道,“我去看看。”
等到了院门口,喊声愈大。
“参见豫章殿下。”
“带人守着门,不许旁人进去。”
“是。”
付欣进去时,就见谢蔚然提着一壶酒,双目迷离的坐在门口。
如今是秋天,天气尚且和暖,他穿着轻薄的茧绸袍子,烟绿的袍面,上面绣着秋香色连珠纹,显得整个人庄重了几分。见有人来,他微微的抬起头,接着便大喊,“拿酒来。”
付欣抬步站在他面前。
谢蔚然目光仍是懵懵懂懂的,他很快偏了头,打量着付欣,笑道,“你像一个人。”
“……”
谢蔚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明明整个人都站不太稳,却很快捏住了付欣的下巴,快速却准确,他笑道,“不过,你不说话的时候,好看多了。”
他接着身子一歪,便朝付欣的唇上凑去。
付欣不紧不慢的架住谢蔚然的手,同时从头上摸出个尖利的凤头簪,对准谢蔚然的喉咙。她露出文静的微笑,“既然还清醒着,就别装醉了。”
“……”谢蔚然很快松了手,晃晃悠悠地、靠在门框上,用低沉的语声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
谢蔚然赫然侧目。
“我就那么问一句,你答话了,可见你是醒着呢。”
“……”
付欣看了看屋里的酒坛子,又看了看屋外的,“那几坛羊羔酒都喝完了?我记得月前有人送了些葡萄,多得很,我便思衬着做个葡萄酒,谁知道日子没把握好,酒是做好了,味道却烈得很,你要不要喝?”
“要!”
小厮很快抬着几坛葡萄酒来了,那葡萄酒使用瓷坛装着的,出口裹了一层布,又用木塞塞上。
小厮走后,谢蔚然娴熟的开了酒坛,对着瓷坛口大喝了几口,只觉这酒甘冽又呛口,又回味几遍,才发觉这酒如熟透的葡萄一般,是深紫色的。他拿了个白色的瓷碗,蹲在屋檐下,略倒了半碗酒,就见深紫色的液体在日光与白瓷的映衬下显露出淡淡的红色来,紫红交错,宛如上好的宝石一般。
谢蔚然下意识道,“我记得从前在山里的时候,有人也送了先生一壶葡萄酒,那人说葡萄酒很稀奇,所以只送了一小壶。先生当时珍藏了一个琉璃杯,琉璃杯你知道吗?透明色的,好看极了,先生便决定用这琉璃杯盛葡萄酒,美极了。”
付欣这时候正坐在屋檐席子上剥石榴,这地方阳光正好,清风袭来,付欣便有些口渴,她却不想喝酒,也不想喝水,一回头,就见屋里桌案上放了一盘红彤彤的石榴,一盘圆嘟嘟的葡萄。
她选了石榴,拿了碗,便用簪子划开石榴皮,将朱红的果儿放到碗里,皮则放到另一个碗里。
听到谢蔚然说话后,她笑道,“库里好像也有几个琉璃杯,要不你挑一个,拿来喝葡萄酒?”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琉璃杯配葡萄酒很好看吗,我还没见过。”
谢蔚然顿时苦笑不得,半晌他想起来,拿着白瓷碗踌躇道,“你不怪我?”
付欣有些听不懂这话的意思,然而石榴已经剥好了,她拿着小碗打量周围,确定没有石榴籽儿掉到地上,才捧着碗,吃了一颗道,“门口我让人守着,不论你说了什么话,都不会有人传出去。”
“哦。”
“你放心,我们如今总归是夫妻,不过是面子功夫。”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不想。”
谢蔚然一时颓然,他索性坐在地上,捧着酒碗,视线里看见那人平静无波的吃石榴,忽然就生出一股无力来,却又带着些愤恨。他于是一仰头,又喝了一碗酒,咂咂嘴道,“我很讨厌你,现在也是,我之前还在想,就算你说的再冠冕堂皇,将来、我若能立下功业,让陛下也忌惮于我。到时候我给你一纸休书,怕是宗室没人敢说什么。”
“……”
付欣看着碗里娇艳欲滴的石榴籽儿,告诉自己冷静,不论如何,先把石榴吃完再说。
谢蔚然却不肯放过自己,又道,“可有时候,我也在想,其实,这不是你的错。和她们比起来,你其实,很好很好。”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去看付欣。
付欣登时被谢蔚然的眼神儿看的一个寒噤。
谢蔚然接着便倒在地上,醉了。
这事儿之后,谢蔚然再次清醒过来,见到付欣便绕道走了。
八月十五将近,义和公主又给付欣送了帖子,付欣依旧没接,正和人思量今年的月饼要做几个馅儿时,小兰却飞跑过来,说晴方来了,说有急事拜见。
晴方?向来醉心于医学的晴方,竟也有空见自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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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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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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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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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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