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因方才太皇太后和豫章公主那一番对话,在座众人,连傅太妃和庐陵王妃都不再说话了。卫皇后笑着给长公主倒茶,长公主将手边一盘果仁儿推给卫皇后。
付欣坐下来,开始吃宫女们已剥好的板栗。
张太后则坐在一侧发呆,她回想着方才的情景,生平头一次觉得豫章公主如此顺眼。她偷偷瞥一眼太皇太后,见那素来在自己面前摆谱的老女人此刻端然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面上看似尊贵无匹,但和她打过多次交道的自己深知,这人已经生气了。
张太后想起第一次见太皇太后的情境来,那时候她还只是国公府一个小妾,没有名字的那种。从街上被人征了来,虽说不上一朝富贵,但起码不愁吃穿了。她在未见到太皇太后时听人说起,国公夫人刚刚去世,如今的国公府由老夫人做主,旁人还说到,虽说被称为老夫人,但她的年纪和国公爷差不多大,乃是他的继母。听了这消息,一旁两个同去的人顿时嘲笑起来,说既不是亲生,怎么能做主。这话却被老夫人听见了,当即一顿棒子,将人打的血肉淋漓。
一起进府的四个女孩儿里,独独留下她。
张夫人便在美妾如云的国公府做小伏低住了三年,直到,她生下了国公爷的第一个儿子。在她之后,又有妾室陆陆续续生下了几个儿子。从孩子满月酒的规模上看,国公爷喜欢的应当是长子。
老夫人却不同,她喜欢的,是生母能够全力伺候她的国公爷的儿子。
那时候刚刚被封美人的张夫人其实也试图讨好过老夫人,但她出身贫寒,进府时不认字,更分不清绫罗绸缎各色食物的好坏,因此讨好时得到的结果往往是让老夫人动怒。
国公爷常年征战在外,他经常见到的孩子,便成了偶尔回府请安时在老夫人那里见到的孩子。
张夫人那时很绝望,她甚至想过用被子将那些个孩子捂死,好让自己的孩子能被留在老夫人那里,从而见到国公爷。但她终究不敢,那时候,她也没有这个机会。
她便在这样的心情里,又生下了一个女儿。
张夫人战战兢兢地过了十年,就在她日夜督促着孩子好好上学,以便得到国公爷的赏识时,府里却突然传来消息,国公爷下令封长子为豫章公世子。留下这个命令后,国公爷赶赴战场,等再次回来,他便成了一朝天子。而她的儿子,也理所当然的位居东宫,被封为太子殿下。
她却没有被封为皇后。
张夫人起初有些不高兴,但一想到她的位份在后宫是最高的,后宫也归她管,便心满意足了。不想,刚高兴了没几天,就看见了老夫人,也就是太皇太后。
想到这儿,张太后顿时打了个寒噤,她摇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无论如何,她如今已经是太后,她的儿子,一朝天子,待她十分孝顺。
张太后思量间,皇帝那头已经完成了祭祀,不久他穿着龙袍精神抖擞的进了门,一路有条不紊的打量着年轻姑娘们,边对太皇太后行礼,请她去赴宴。
付欣随长公主往出走,等到了举办宴会的店内,便和谢蔚然坐在一处,在她右侧是义和公主和卫赞之,前方是三哥宜都王和宜都王妃,对面则是司空徐有德和他的家眷。
皇帝举杯请太皇太后,又请了张太后,接着便命歌舞进来,开了席面。
今年宫宴上准备的酒不错,说起来这酒还是先帝在世时定下的,六月份他尝到这种酒觉得不错,便命人登记在册,等宫宴时准备,不想酒齐了,人却缺了。
付欣如今不好喝酒,一壶馥郁的美酒便便宜了谢蔚然。
一旁义和公主打趣儿道,“豫章你怎么不喝啊,难道心疼驸马?”
“我如今还病着。”
“真病啦?”说话间义和公主便偏头打量了眼付欣,见她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便道,“那一会儿冰嬉你也去不了啦?今年好不容易约了五弟,我还想着扳回一局呢。”
“五弟还是个孩子,你和他比,岂不是欺负他。”
“也对啊!豫章,还是你够意思。”义和公主得了个好借口,想到不用再拿自己的宝物给弟弟们做彩头,顿时笑道,“我记得我那还有几刀绢帛纸,送你做谢礼。”
“多谢。”付欣举起茶杯,遥遥敬了义和公主。
义和公主笑了声,起身去找吴兴公主划拳了。
上首,皇帝规规矩矩坐着欣赏歌舞,强忍住不去看江夏王和彭城王扔骰子玩儿,实在忍不住了,便喝一口酒。一旁卫皇后体贴的给皇帝承了热汤,又放了碟点心,皇帝于是坐的端正了些。
太皇太后兴致勃勃的看着歌舞,看到一半,却开始揉额头,身旁那侍女急忙去帮忙,却被她推开了。傅太妃转头过去,也被她挥了手。太皇太后笑道,“我记得方才伺候我的那个丫头就不错,让她来吧。”话落,手往堂下一指,对着一双羞涩眼眸道,“对,说的就是你,过来帮我揉揉额头,有些晕。”
那人下意识的站起来,却是庐陵王妃,她很快跪坐到太皇太后身侧,帮她按揉额头起来。
太皇太后笑道,“不错,还是这丫头贴心,说起来啊,我与她见了不过几面,却投缘的很,可见是个熨帖的媳妇。”
张太后顿时瞪了卫皇后一眼。
皇帝似有些醉了,懒洋洋放下酒杯,撇撇嘴道,“祖母既然喜欢,就留她在宫里一直伺候不就好了。”
“……”
堂下,一片沉默,连吴兴公主和义和公主都不划拳了。
歌舞倒还在进行,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皇帝见无人回应,酒顿时醒了半分,愠怒道,“不行吗?”
太皇天后调整着自己的神色,勉强笑道,“你这孩子,可真是喝醉了,这是你二弟的媳妇。”
“那就给她再娶一个不就好了,京里又不是没有适龄的姑娘,封地里也不缺。祖母你觉得这人好,留在宫里不就好了。”皇帝说着打量了眼庐陵王妃,的确,长得怪不错的。
庐陵王妃低着头,登时打了个寒噤。
庐陵王顿时出列,直视皇帝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臣明媒正娶的妻子,岂可随意处置?”当他不知道,人只要进了长乐宫,他就成了绿头龟了。
“什么叫随意处置?”皇帝顿时放下酒杯,怒道,“我让她伺候祖母,不正是看重她。难不成你还能比祖母金贵?不知好赖的东西。”最后一句话,也不知是在说庐陵王还是庐陵王妃。
庐陵王咬牙,却在看到傅太妃的眼神时急忙低下头,不情不愿道,“臣不敢,能让王妃去伺候祖母,是天大的福气。”
皇帝满意的笑笑,点头道,“那行,趁着如今光景好,你挑挑吧,看能不能选个王妃出来,等过了初二,正好带回封地去。”
“……”
太皇太后笑道,“好啦,我刚才不过一句戏言,怎么就这样兴师动众起来。大好的日子,还不如好好坐下来欣赏歌舞。瞧这孩子,”她温柔的看眼庐陵王妃,“吓着了?既如此,回原位去吧。”
“是。”庐陵王妃便要走。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坚持道,“也不算戏言,你要是执意想伺候太皇太后,可以和我说。”他还补充了一句,“伺候太后也是可以的。”
“……”
庐陵王狠狠地握了握拳头。
将这一通缘由听得清清楚楚的付欣笑得牙直打颤,她极力低着头,用帕子捂住嘴,微一抬头,却见自己面前一团黑影,细看,原来有人把本来放在桌中间的铜锅挪到她面前来了。
身侧谢蔚然坐的端端正正,回头一笑道,“我怕你够不着,这锅子用料很鲜,殿下不妨多用一点。”
身前,宜都王回头笑道,“豫章,你们夫妻感情倒好。”
“三哥和三嫂也不错啊,刚才一直见三嫂给三哥倒酒,瞧见三哥用膳便欢喜至极。”
宜都王顿时红着耳朵回头了,宜都王妃一直端正坐着,闻言坐的离宜都王远了些,刚调整好位置,便下意识的又给宜都王倒了一杯酒。
付欣又笑起来,声音清浅,周围的人却都听得到。
等宫宴散了,天便彻底黑透。
平日里宽敞的宫门此时被马车堵得严严实实,付欣和谢蔚然在屋檐下等车夫循着空隙将马车赶过来,她方才在装了地龙的宫殿里,如今一出来便冷风入体,纵然穿的再暖和,也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m.xiumb.com
谢蔚然解了自己的披风递过来。
付欣道声谢,便用宽大的披风将自己裹起来,总算暖和了一些。
谢蔚然小声道,“要不明儿我自己回去,你在家歇息。”
付欣倒愣了一愣,“我明天本来就不必去谢家啊。”寻常媳妇倒是需要的,甚至分了家的初一初二也要留在本家,可她一个公主,去了是情面,不去理所当然。
“当我没说。”
张可游驾着马车过来,两人上了车,付欣又喝了一壶茶,才觉得由内而外暖和起来。
谢蔚然板着脸,坐的端端正正的。
付欣想想道,“我原本就不打算去谢家,但礼却提早准备好了,和你那一份是分开的,送给夫人的东西都比较精细。你找人单独放起来,别弄混了。”
“哦。”脸上立刻有了笑意。
等初一谢蔚然回谢家,付欣便在府里躺了一天,初二去宫里给太皇太后和张太后等人拜年。太皇太后这次看也不看的就送付欣走了,两人见面还隔着帘子,只因付欣刚露面便打了个喷嚏。张太后倒是比以前和睦些,好歹请付欣喝了一壶茶。至于傅太妃,说自己不舒服,不见客。
从宫里出来还有大半天时间,付欣便送宜都王和衡阳王出城,临行前,宜都王妃还私底下问付欣讨要桃花饼的方子,说宜都王喜欢吃。
“三嫂,我那里还有做薄荷糕,陈皮糖的方子,不若一齐抄了给你,就算三哥不喜欢,怕将来的侄儿侄女也喜欢。”
“……好。”
初三去了长公主府,剩下几个姐妹便齐齐送了年礼,推说不舒服在家歇息了。
不觉到了十五,便是上元佳节。
朝廷初十就开了衙,但到了这天,便通通放假一天。大清早,谢蔚然便打扮一新出了门。
付欣则在傍晚时出了门,她早就和贺平县主约好,要在上元节这天逛灯会。两人到了约定的时间便都下了马车,齐齐换了平民衣服。
一路提了花灯,看糖人,皮影戏,煮粉圆,正要拿起一个人偶时,却突然瞧见三个人。
谢蔚然,林论治,还有一个,应该也是当时建章宫里那五个人之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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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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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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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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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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