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直觉似乎也不算特别排斥他。
一冒出这个念头,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当时逃跑的时候跟人家打得你死我活,还把人羞辱了一番绑在床头,现在跑回去,真是没点出息。
谁知道经此一役,44号还能不能接受得了她。
逃走的俘虏又自投罗网,回去之后等着她的恐怕也是不轻的折磨。
一到44号这里,不知为何,她就不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理智全面回笼,思索再三,她决定还是不回去,另外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安家,顺便看能不能做个面具之类的,把这张脸遮一遮。
她坐在城际大巴最后一排,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是末班车,没什么人,路上还算顺畅。
到达隔壁城市时,东方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但离天光大亮尚有一段时间,林阮纯对这里不熟,琢磨着走访一下最近的中介,看能不能租个单间,哪怕是隔板房她也吃得消。谁知没走出几步,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偷袭,摁倒在地上,双手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拷在一起。
她扭过头去,正对上44号阴得能拧出水的臭脸。
“好巧。”她尴尬地笑笑。
44号借着夜色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塞进一辆不起眼的小车扬长而去,动作利落娴熟,让她怀疑他在进入那个奇怪的基地之前是不是干过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
幸好嘴巴没给她塞上,她还能说话:“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冷着脸开车,不回答。
林阮纯顿了顿,想想自己之前对他干的事,现在又要指望他避难,觉得有点心虚,不由自主软化了口气:“那什么,我知道你舌头断了说不了话,这是我的错,不过这不是不治之症,你回头接个人造的上去也一样,费用我帮你出。”
“你说谁舌头废了?”44号通过后视镜瞪她一眼,眼神不像刚才那么冷冰冰不带人味了,她从中甚至品出了两分娇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现在绕口令也没问题。”
林阮纯被他逗得差点笑出来,忍住不贫嘴,乖乖地缩在后座。44号对她的表现有点惊讶,不停地在后视镜里扫视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终究是看不出,下了高速过了两个红绿灯,他率先发问:“这段时间怎么过的?”
林阮纯看了眼自己手上脚上的束缚,再听他这老熟人拉家常的口吻,只觉得非常奇妙。
她几乎错觉他们已经和解了。
两人都心平气和,这问题她不回答说不过去,便把自己当武术教练的事情说给他听。44号语气带着隐隐的笑意:“我就知道。”
“嗯?你知道什么?”林阮纯挑眉,“你有监控我?我出来后万事小心,从没在自己身上或者家里发现过监视器。”
“你们这行的,金盆洗手之后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当武术教练。”44号被她挑衅一把,倒也没生气,斜睨她一眼,“当时你把我打成那样,我哪来的监视器能往你身上装?”
“我们这行?”林阮纯微微蹙眉,感觉自己抓到关键点了,这是一个一直以来都令她模糊的盲区,“哪行?我之前做什么的?”
44号脸色没刚才那么好看了,正逢红灯转绿灯,他一脚油门踩到底,安全带和绳子勒得林阮纯想吐。
“到这份上,你还和我装?”
林阮纯最听不得他这个语气,但现在说到她最想知道的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我没有装,我真的不记得,要我怎样说你才肯相信?”
“你把你的面具摘了,或者妆卸了。”他说完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太好,话锋一转,“算了,还是维持这张脸吧。”
林阮纯一头雾水:“面具?这就是我的脸,我哪来的面具?我也不化妆,平时从来都是素颜的。”
基地大门近在眼前,44号从后备箱中拿出一只巨大的拉杆箱,将她强行塞进去,大摇大摆从门卫眼皮底下通过了。
虽然门卫没刁难他,但一直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他被看得不自在,回头问他怎么了。
“你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太出格了。”门卫摇头,“准备迎接处分吧。”
44号刚回住处把东西收拾了,再把林阮纯抱出来拷在床头,门就被敲响,上级传唤他。
鉴于他近来糟糕的表现和魂不守舍的状态,上级在经过商量后一致决定将他的排名降到最后一位,44号从此变成99号。手下的执行者悉数分到其他系统那边去,他只能保留一个执行者。
执行者的成果和奖金都要依靠系统,跟着一个吊车尾上级毫无疑问是没前途的。没人会乐意跟在他身边,具体是谁留下,要么抽签,要么找个没什么能力的执行者过来,正好烂锅配烂盖。
44号手下的执行者对他已经死心了,纷纷打算另寻他处。
“哪个傻逼还要跟着他!”有人厌恶地说。
但还真有这样一个傻逼。
阿知一脸无谓:“你缺一个执行者的话,我来就是了,不需要再去搞执行者的总排名,太麻烦了。”
44号摇头。阿知的能力他是清楚的,去其他系统手下大有作为,跟在他身边简直暴殄天物。
“当初是你把我带进来的,我一直跟着你,如今你掉到后面去了,要是我一走了之,未免太没良心。”阿知笑着宽慰他,“你也知道我有本事,不如靠我一回,说不定我能带你爬到前面去呢?”
这话说得诚意满满,让他想推拒都难以开口。在系统空间组织这么多年,同僚关系虽然看起来还凑合,但也无非是表面情谊,真的要竞争起来都是六亲不认的,跟执行者就更没有交心的关系,细说起来,这些年他也真是没什么朋友。
原来的99号吊车尾主要任务是“人生重来算了”,原本这是个非常容易出成绩的主题,金手指开到飞起,保证让原身重生之后一路青云直上。但这个系统不争气,说频繁开外挂有违他的理念,执行者就应该实实在在吃一回苦,体验一下真实的人生,并且给原身一场水月镜花的幻象也没有意义,执行者和系统离开后,之后的人生还是要他们自己经营。ωωω.χΙυΜЬ.Cǒm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坚决不肯给执行者开挂,只在某些关键节点稍作提示,之后就听之任之,于是他手下的执行者从来没办法挺过一次大任务,草草完成后都是不合格的,通不过最终评估,就丧失身为执行者的资格,被逐出基地重新做回普通人了。
这个系统是绝对的雷区,常年吊车尾,其他系统手下的执行者都卖力干活,生怕考评倒数被发配到他手底下。
现在44号沦落到给他垫底,真是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原先的99号排名到了98号,还是怀着吊车尾时期的人至贱则无敌的气质,经常找44号聊天,问他究竟给阿知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人家这么死心塌地。
“你长得也不是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啊,又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她至于么?图你什么?”吊车尾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44号落到这步田地,手头工作倒是清闲许多,能分出心思跟他打打嘴炮:“我之前总比你强上不少吧。”
“比我强很值得自豪吗?你现在连我都比不过。垃圾!”
“……”
44号想和他辩论,但有心无力,他除却平时任务,心思全往林阮纯身上飘——有一半给了那个冒牌货。她那晚的神情不像是在说假话,那么心平气和,没看出半点闹情绪的苗头。
但他此后一直没有机会跟她深入聊过这件事,那天晚上一回来就被上级逮住宣布降级,在禁闭室带了一整夜。第二天回去发现自己的套间已经挪作他用,东西全给他打包放在门口,林阮纯也不知所终。他急吼吼地问人,原来是上级给她另外找了个小房间,还是把她锁在里面,平时有人送饭进去,此外那扇门就没有开的时候。
“放心,他们没有为难她。”他情绪激动,被禁止靠近林阮纯身边,上级对他也快要忍无可忍,叫他立马滚去处理任务,也只有阿知善解人意,利用空闲时间打探了一下情况,回来转告他,“顶多再过半个月,这次合作的大任务完成了,他们就要评估她了。”
44号听到这个消息也没觉得心里头轻松多少,不管那个女人忘没忘,他此刻都想冲到她面前一条条告诉她被审讯时应该怎样表现,通过率才会更高一些。
他太想她继续留在这里。
阿知看他纠结在一起的眉毛,知道他在焦虑什么,跟他并排坐下,柔声安抚他:“你现在还是把精力放在任务上吧,任务完成得好,上级才会开心,才有可能让你去见她。”
她声音温柔,循循善诱,难得能让他躁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末了他抹了把脸,对她说了声谢谢。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他颇为不好意思,“你没离我而去,是我的荣幸。”
“荣幸不荣幸的,”阿知摆摆手,“谈不上,还是快点做任务吧。”
吊车尾在边上看得好生羡慕,私下拉着44号的袖子,问怎样才能拐到这种能力强悍、温柔善良、不离不弃的执行者。
“到你手里就完蛋了。”他白他一眼。
林阮纯这些天过得也很憋屈,那晚没等回44号,倒是有一帮蒙面白衣人过来把屋子里的东西全搬了出去,再把她也当成大件行李往推车里一塞推走,动作简单粗暴,压根没把她当个人看。关进新房间后没被绑住手脚,但平时连个可以嘴炮的人都没了,送饭小哥全副武装沉默不语,完全是押解犯人的姿态,带着一种微妙的居高临下之意,让她无端怀念起44号来。
虽然当时手脚被缚,但她从未在他那里感觉到轻蔑。
就连大打出手,也是带着分量的——不在拳头上,在眼睛里。
送饭小哥站得笔挺,目光严肃,盯着她挑面条。这种被全方位无死角监视的感觉令她烦透了,坏心一起,忍不住想轻薄下这小哥,虽然看不到脸,但他身材看着相当不错。
“你站着怪辛苦的,明明还有把椅子,干嘛不坐下。”她把凳子拉开。
小哥轻轻摇头:“不坐了,你快点吃。”
这是怕坐下了放松警惕呢。林阮纯心中冷笑,面上越发柔情似水,挑起一筷子面,上面还带了鸡蛋和肉丝,站起来送到他嘴边:“现在是午饭时间,我一个人吃会良心不安的,我一定要你也吃一点,来乖把口罩摘了——”
送饭小哥只是中规中矩执行任务,万万没料到会遭到这种级别的骚扰,被这个女人追得在十平米不到的屋里乱窜,还不能出手打人,毕竟人家没有逃跑的意向,只是来喂个饭。
最后他被堵在墙角,林阮纯拿膝盖制住他,伸出一只手要去扒拉他的口罩。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44号看到房间里的景象,目瞪口呆,随后脸色铁青,眼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跳跃。
送饭小哥无奈地偏过头:“你放开我。”
“没听见吗,给老子放开!”44号对她骂道。
林阮纯看他的表情,显然是真的动怒了,手上力道一卸,送饭小哥落荒而逃,连饭盒也顾不上拿。
她对着44号阴森的脸,笑得痞坏痞坏的:“我跟你是什么关系啊,你要这样管东管西?”
44号气得脸色发白,正好阿知从后面跑上来,告诉他下午系统之间有紧急会议。阿知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热血上头,抱着自家的得力干将狠狠亲了一口,挑衅地看着林阮纯:“就是这种关系。”
阿知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跟林阮纯面面相觑。
这人怕不是脑子出了毛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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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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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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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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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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