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鲜血喷溅,那脆弱的凡人身体上好像破开了一个洞,鲜血哗啦啦地顺着洞口往外泄,如何止都止不住。
白九兰耳边模模糊糊地传来莫邪的谩骂声:“狗杂的叛徒!”
她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看见殷非陵浑身鲜血地自她身前跌落,白九兰一抬手,以意念将黑云化作厚垫托起殷非陵,随即赤影剑从她手里挥出,挟裹着雷电之力迎上莫邪的万山刀。
刀剑相撞的刹那,只听那为白九兰挡刀的殷非陵说道:“我从未归顺,何来背叛?”
这一句话仿佛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脸逐渐露出死气,显然是命数已尽了。
原来这世上并非所有的黑都是黑,并非所有的白都是白,还有很多人很多事是灰色的,亦黑亦白,令人分辨不清。
亲眼看见原以为坠入魔道的人奋不顾身地为自己挡了一刀,亲眼看见一心想要帮她的人为救她化身成石,白九兰说不清心中是何等滋味。
她只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不后悔吗?
她终于后悔了。
白九兰双目赤红,手里的赤影剑陡然间冷冽起来,一招“山海”朝万山刀重重地压过去。
这一剑移山唤海,翻滚的惊雷与刺目的闪电集结在赤影剑之上,惊天骇地。
莫邪后退不及只能硬抗,然而,当万山刀扛上赤影剑的那一刻,莫邪胸口一震,顿时血气翻涌,口中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只见白九兰轻轻按了按赤影剑,赤影剑凝聚而成的劲风就肆虐无助似的打在莫邪的胸上。
莫邪的身体陡然从高空中跌下去,砸在一堆破墙烂瓦里。
他披头散发,衣衫脏污,浑身是血,一双眼睛瞪得宛如铜铃,直愣愣地望着高悬而上一身戎装的白九兰,少女周身的光华刺得他险些睁不开眼睛。
到底是迟了一步,莫邪悲凉地想。
贺橙怔怔地望着白九兰,他不在乎白九兰现在到底是神是鬼,他只想知道他的汐月如今在哪里,能不能把他的汐月还给他。
贺橙不由地往前走了两步,被贺娇娘一把拉住。
贺娇娘朝贺橙轻轻摇头道:“不要冲动。”ωωω.χΙυΜЬ.Cǒm
道光哀叹地摇摇头:“阿弥陀佛。”
金池和银树见此,不由地大喜,撑着受伤的身体站起来,朝白九兰深深地叩拜道:“拜见火神殿下,恭喜殿下神识觉醒。”
白九兰熬过了那阵剧痛,此时感觉浑身好似都充满了灵力,天与地与她不过咫尺之距离,这世间万物好像在瞬间都变得渺小起来。
唯有这天与地和她才是开阔的。
她将殷非陵放到地上,仿佛没注意到金池和银树的叩拜,低声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
殷非陵喉间鲜血积郁,他猛地咳嗽了几声,呛出更多的鲜血,眼前的白九兰有无数个重影,他脑海里想起数不清的前尘往事,最后他的思念定格在阖家团圆之上。
他微微地笑了:“抄家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仇已报,此生无憾。”
他的话音缓缓落下,手一垂,微微闭了眼。
白九兰内心钝痛,似乎这才想起还跪在地上的金池银树,说道:“不忘山已倒,火神早在十万年前就已经死了。”
“可是……”银树急切地想要辩解,却被白九兰轻轻一抬手的姿势打断话音。
“如今的我是妖王,你们本就是本王的随从,往后你们若是愿意,就随本王到妖族生活,若是不愿意,随你们去留。”白九兰道。
金池和银树齐声道:“属下誓死追随殿下。”
白九兰对这般的誓言并不在意,她的目光落到莫邪的身上,身影自高空缓缓而下,慢慢落在距离莫邪几步之遥的地方。
“你还是,还是太过痴心妄想。”白九兰低声道,“这世上有那么多条路,你偏要选择最黑暗的那一条,魔族四城血流成河,皆是你的过错。”
莫邪冷哼一声:“自古胜者为王,你为胜者,自然便是本君的过错。”
白九兰摇摇头,目光悲悯得像是在看最低贱的蝼蚁。
那目光就像一根细针扎入了莫邪的眼睛里,旁人畏惧他,恭维他,依附他,谁会可怜他?谁又敢可怜他?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你如此不知悔改,本神要以神的身份惩罚你,有此生无来时,就此飞灰湮灭。”白九兰的声音如洪钟敲响大地,赤影剑上九阳真火猎猎燃烧,那灼目的火焰跳跃起来,令莫邪的灵魂都忍不住颤抖不止,白九兰将赤影剑以不容反抗之力刺入莫邪的心。
一瞬间,黑气弥漫,魔君莫邪的身体化作一道烟尘,散了。
道光缓缓朝白九兰跪下:“阿弥陀佛,拜见火神。”
八方战事已停,魔族大败,天、妖、翼三族已金鸣收兵,这场战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场飓风呼啦啦地从魔族之上掠过。
白九兰道:“从今日起,魔族四城统归天族管辖。”
她落下话,转身欲朝妖族而去,却听到身后响起讷讷的一声叫唤。
那俊秀的少年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张脸苍白得像个濒临死境之人,好似忽然间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生气,他望着白九兰的背影道:“阿九,汐月呢?”
汐月?
白九兰头也不回:“她是聚魂石碎片所化,是以才得以拥有不老不死之身,如今她已经化身成石,成为聚魂石的一部分了。”
若是无贺娇娘搀扶,此时的贺橙只怕已经无力倒下,他问道:“她,回不来了吗?”
“回不来了,这是她的宿命。”
“可是,你不是神吗?”或许是白九兰浑身的光华太过灼眼,或许是白九兰一剑杀死魔君莫邪的表情太过冷酷,或许是白九兰此时就是贺橙全部的希望。
所以贺橙才如此小心翼翼,谨慎得不敢让她有丝毫的不快。
“神不是天地万物的主宰吗?你既然是神,定然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贺橙问道,他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朝白九兰跪下去,磕头道:“我求你救救她。”
白九兰不敢回头。
她此生忍受过无数痛苦,年少时的短衣少食,年长后的生离死别,在通往强者的这条路上,她经历的时间比别人短,承受得却不比任何人少。
然而,直到此时,她才尝到万箭穿心之痛。
她最想保护的两个人为了成就她,从此与幸福无缘,此生漫漫长路,留下的那个,又该何去何从,天地之大,万物可追,唯心尖上的,不可得。
她道:“好。”
中山寺四下静谧,寺门微微敞开,有道童在寺内来来回回地洒扫,白九兰身穿一身绯红长衫,在道光的引路下踏入了寺门。
第二次踏入女娲大殿,白九兰的感觉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她尚且还带着几分桀骜不逊,以为这天下间没有她白九兰不可得不可去之处。
而此时,白九兰站在女娲神像的面前,却只有满身心的哀叹。
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白九兰的手轻轻地一挥,道光设下的结界便轻易地被破开,露出里面的人来。
虽然早已猜到,但是亲眼见到夜无极宛如木雕似的坐在女娲神像的蒲团上一动不动的时候,白九兰仍旧免不了有稍许的呆愣。
只是这呆愣只有短短的一瞬,她便恢复过来,目光凝在夜无极的面上。
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青白得泛着一股死气,若非他鼻尖还有细微的难以觉察的呼吸,白九兰兴许会以为他已经死了,而他除了脸色过于青白了些,整个人看上去竟然只是像是入了定。
透魂香乃是莫邪一手研制,这世间只有他才知道解药,白九兰从未想过莫邪会将解药的秘方告知于她,所以她从未报任何的希望于莫邪。
那恶贯满盈的人,还是一剑杀了好,免留后患。
白九兰蹲下去,想轻轻抚一抚夜无极的脸,然而抬起手,却又堪堪顿住。
她的手僵硬在距离夜无极一寸的地方。
自古人鬼殊途,人与神的距离大约便是人与鬼的距离,她如今神识已觉醒,和夜无极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在她生为人的时候他们没能在一起,如今更是不可能。
纠缠两世,结局到底还是能没逃过殊途,或许这便是他们的宿命。
白九兰以往不信命,现在却信了。
她垂下手,浅声问道:“他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眼前的上古火神,收敛了周身的威压,她看上去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似乎并无任何别样的地方,倘若没有亲眼见到她的强大,道光或许也只会以为她还是那个妖族妖王。
强悍如魔君莫邪,都被她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捏死了,更遑论其他人。
大约在她眼中都低贱如同蝼蚁。
道光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回答道:“天君倒没有托贫道传话给火神,但有句话,贫道却想告知火神殿下,这句话乃是天君亲口所言。”
白九兰道:“真人请讲。”
听闻“真人”俩字,道光不禁唏嘘,白九兰初见他时倒是规矩得很,十分有晚辈的规矩,后来么,后来就不怎么尊重人了,现在却又突然对他敬重起来。
也不知这一声“真人请讲”从她这位上古火神的口中说出来,会不会折他的寿元。
道光道:“天君说他可以什么都没有,唯独不能没有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是生是死,他也无怨无悔。”
白九兰浑然一僵。
千年守候,换来的不过一场镜花水月,他真能无所怨悔吗?
夜无极对她的执念就像从心底生出的心魔,心魔未除,如何没有悔恨?还是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能救她一命,他便已经觉得足够,无所谓得到或者失去了?
她心头涌出强烈的冰冷,像是有一把冰锥狠狠地插入了她的心脏,让她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一瞬间,整个中山寺都跟着震了三震。
道光心中大骇,生怕这位火神殿下一个不好就一把火将他的中山寺给烧个精光。
到底是突然从凡人就变成了神,属于凡人的喜怒哀乐无法不影响她,他道:“贫道这小院脆弱得很,经不住殿下的折腾,还请殿下小心些。”
他的徒儿已经变成了一个活死人,他竟还有闲情管他的寺庙,不愧是远渡红尘,无欲无求之人,白九兰觉得这老和尚其实更适合当神。
神本该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可惜白九兰的身份转化得太快,属于凡人的七情六欲还在深深地影响她。
道光道:“殿下看也看过了,请回吧,贫道这多灾多难的徒儿,贫道会自己照看的。”
白九兰却道:“就算你耗尽一生修为,你也救不了他。”
“贫道早就算到他此生有这一劫,这便是爱慕神的后果,贫道虽然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好歹也得试一试,这点就不必殿下操心了。”道光道。
白九兰微微笑了,对他的话并未有任何的置喙,只是道:“我也有一事需要真人相助。”
道光一怔:“殿下请说。”
白九兰取下手中戒指,那枚戒指和当日妖王戴在指尖的王戒一模一样,是后来白九兰登上妖王之位后亲自命人打造出来的,如今便是属于妖王的信物,可号令妖族所有兵马。
她将戒指交到道光的手上:“这枚戒指,还请真人帮我转交给妖族大长老之女林青绕,并转告她,从此她便是妖族新王。”
道光赫然睁大那双苍老的眼睛,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身板猛地挺直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真人不必惊讶,这妖王之位,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还是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白九兰笑道,“等无极醒来,还望真人替我转告他,我也,我也无怨无悔。”
道光的脸色沉重起来。
白九兰想,凡尘事兜兜转转,兴许当年随妖王前往天族,在瑶池见到夜无极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写定了,那是个错误的开始,而这错误是由她而起的,自然也要由她来结束,她既然是夜无极的劫难,她便应该让这劫难到此为止。
可凝着夜无极俊美的容颜,过往的遭遭如无声的默片从她脑海里悠悠转过,她到底还是舍不得,舍不得那份温暖与守候。
此生无怨无悔,却有遗憾。
遗憾不能陪他终老,她与夜无极到底还是唯心尖之上的,不可得。
她弯腰轻轻地将夜无极打横抱起,慢慢朝中山寺外走出,一道白光自高空落下,打在少女消瘦的后背上,她就那么抱着夜无极,转眼消失在了那道白光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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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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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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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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