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目睹了每位客人脸上近乎相同的表情后,我感到被一股人为的寒意深深笼罩着——它们远甚于外面的寒冷。
“没有啊,我一直都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所有客人无外乎都用以上的回答搪塞我的提问,然后是表明“请勿打扰”的关门声,将我拒之门外。我败兴地走进203,向刘凯威报告走访的结果。
“阿胜,要不要我也帮你涂点药?”袁依梦由跪着站起身,一双大眼睛流露出关切的目光。
“暂时不用了,梦姐。”
她俯下身,继续用蘸着碘酒的棉签往刘凯威的脑门抹。
刘凯威躺在床上,歪着头,似乎在强忍疼痛,“怎——怎样了,齐先生?”
我走到床边,“没有结果,他们都说在房间里。”
他发出痛苦的呻吟,把头转过去,不吭声。
“你们怎么了?”袁依梦冲我眨眨眼。
我快速瞟了一眼她白皙俊秀的面庞,并转移视线,“我们被人袭击了——”
她手中的棉签定在空中,直直地瞅着我,一脸惊愕,“我不明白。”
我简短地将在湖畔的遭遇告诉她。
“怎么会有这种事……”她听后喃喃自语,脸像纸一样苍白。
“袁小姐,你当时在哪呢?”刘凯威从床上坐起来,审视着她。
“我?我在一楼客厅打扫卫生啊。”
“你见到有人回来了没?”
“没有。”
一股不安的气体旋即在空气中蔓延开。
“我们明明见到他往旅馆方向跑的啊……”刘凯威显得难以置信,“齐先生,你看清那人的长相了吗?”
“太黑了,根本看不清楚。”
“他跑回旅馆了?”袁依梦忧心忡忡地问道。
见刘凯威兀自沉思着,我朝她点点头。
“会不会在哪藏起来了啊?”她很焦虑。
“不清楚——但愿他已经走了。”
“他能走到哪去啊?附近又没有住所,惟独我们这个旅馆了!”袁依梦不依不饶,撇着嘴,似乎想让我证实这个令人不安的事实。
“袁小姐,你请回吧!”刘凯威下了床,脚伸进鞋子里,“谢谢你的好意。要不是你及时帮我处理,我可能早就因失血过多致死了。”
“没有那么严重,警官。那我先回去啦。”她摆着纤细的腰肢,款款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我们说:“有什么叫我就行,我就住隔壁。”
“嗯,好的。”
我看出刘凯威有事情急需和我讨论,因此将袁依梦支走。我端详着他的额头,上面隆起一个肿块,比那天宋先生给他留下的还大。
“当时是怎么回事?”我在他对面坐下,问。
他侧着身子瞅了一眼玄关,“门关好了不?”
为了保险起见,我亲自去查看一番,又回到椅子上,“关了。”
他的嘴唇抽动了一下,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道:“……齐先生,你走在前面,可能没有发现——我记得那条田垄有好长一段距离。刚开始还没什么,可是走到中间的时候,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悄悄爬上了田垄——就在我身后!我以为是啥动物,便没在意。可是走着走着,那东西却紧紧地跟过来。我的心里开始发毛,刚想回头看个究竟,脑袋便被敲了一下,失去知觉了……”他用指尖触着肿块,身体一颤,显然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这么说那人事先藏在了花生地里?”我根据他的描述,推测道。
“嗯。”
“——并且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否则不可能知道我们会从小路返回。”
刘凯威的脸上布满阴云,他点着一根烟,吐了半天,说:“有人想加害我们。”
我的脊背直发凉,“凶手吗?”
他掸了掸烟灰,“对。我们不遗余力的调查威胁到他了,因此他想除掉我们……他害怕了,齐先生。”
“究竟是谁啊……”我说出了心中最大的疑虑,同时脑海中过滤着每位客人的形象。
“当时你注意到哪些窗户亮着灯吗?”
“没用的,警官。窗户亮没亮灯并不能说明什么,凶手有可能故意将灯打开,然后溜出来袭击我们——伪造不在场证明已是他的惯用伎俩了。”
刘凯威略显颓丧地吐了口烟,烟雾在空中挤成一团。“那怎么办?”
“我觉得我们被绕进去了,总是跟着他的脚步走——或许该转变一下思维了。”
“怎么转变?”
我的脑海掠过一个想法,“跟我来。”
85.
刘凯威按照我的指示,在柜台处坐下,并假装翻阅上面的文件。我走进楼梯后的玄关,开门出去,过了会儿,又开门进来,悄悄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刘凯威背对我坐着,我躲在高大的壁柜后,即使他回头,也不可能看见我。我小心翼翼地上了楼,并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又从楼上走下来。
“——怎么样,警官?”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写满诧异,“你啥时候进来的?!”
“就刚刚——”我凝视着他的双眸,“你没有发觉我从后门进来么?”
他的眼神看不出任何隐瞒。“没有。”
我的想法被证实了。
“看来那个人就是从后门进来的。倘若袁依梦真在客厅里打扫卫生,并背对后门,他便能轻而易举地溜上楼,从而不被察觉。”
“你是怎么发现的?”刘凯威浑浊的眼球流露出诧异。
我环顾客厅的构造,“我一早就注意到后门的特殊性:由于连通着旅馆的后方,而且没有上锁,任何人都可以从外面进来。加上玄关与客厅的连接处有一个壁柜,挡住了视线,使得闯入者不会被客厅里的人看见。就像我先前那样,只需小心地贴着墙壁走,到了楼梯口再悄悄拐上楼,就能不被人发现,达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刘凯威的视线在楼梯后侧来回游动,沉吟道:“平时你在客厅里值班,有注意到谁会从后门进来么?”
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凭借其巨大的光亮,照亮了我记忆中模糊晦暗的角落。
“陈俊生——”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有一次我撞见他正好从后门进来了。”
“陈俊生……又是他,”刘凯威念念有词,“他怎么会选择走后门的,习惯吗?”
“这点必须问清楚。”我第一次说得如此坚决,“他可能也发现了后门的特殊性,因此会利用这个特点来达成某种目的。警官,我暂且不讨论他是否是凶手,仅凭这个举动,便与今晚袭击我们的人有很大相似之处。”
刘凯威点点头,“说的有道理……现在几点了?”
我抬眼一看时钟,“噢,过十二点了。”
他条件反射般地打了个哈欠,表明翌日再询问陈俊生也不迟。我们互道了晚安,各自回房了。
我第一次感觉和谢凯之间产生了嫌隙。正当我揣摩着回房以后如何应付他时,开门进去,却发现房间的灯熄了,看来他提前就寝了。为了不影响他睡觉,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才上床,闭上眼睛,却很难睡着。于是一个人静静地想心事。
我记不清这是我在岱山湖度过的第几个夜晚,总之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的冷。眼见从天而降的雨转变成雪,我内心的火苗也逐渐被扑灭,恐惧如同寒冷一点一点地蔓延开,一旦你发现这种无形的力量难以抵御,绝望便会接踵而至。身边的客人令我感到一如既往的陌生,即便相处了有一段时间,可我从每副平静而冷淡的面孔下看不到丝毫热忱——那是人与人之间极度的不信任所致。旅馆更像是一间禁闭室,不动声色地上演着求生的戏码。
狭小的房间因两个人的存在而显得拥挤,谢凯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夹杂着潮腐的气息,令人感到厌恶。我不敢开窗,怕晚上被冻醒,房间没有暖气,只能盖着厚厚的棉被和衣而睡。
“——阿胜?”一个声音把我的思绪打断。
是谢凯。他还没睡。
“怎么了,经理?”我在黑暗中问道。
“有个比较抱歉的事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嗯?”
他似乎坐了起来,语气很委婉,“最近手头有点紧……嗯——你的工资可能要暂缓一会儿……你没有意见吧?”
我略感诧异:怎么这种时候还提这个问题?我拉开棉被,说:“经理,你不说我都忘了——”
他换成轻松的口吻,“嗨,就怕你忘了,这会儿不是提醒你嘛。你放心,工资肯定会发的,只是这会儿确实周转不开,旅馆滞留了那么多客人,水电开销太大,又没人自愿交房费……”他像极了絮絮叨叨的推销员。
我三言两语把他搪塞了,他倒显得满意。
灯依旧关着。可能我俩都认为这样比较好,没有眼神的交流,尴尬似乎很容易被避免。
“你刚才巡夜的时候没碰上什么吧?”他突然问道。
我猜他获悉了那件事,坦诚道:“我们被人袭击了。”
他发出一声惊呼,“啊——是谁?”
“不知道。”
“你出去的时候被谁看到了?”
“没注意。”我摇摇头,随后意识到在黑暗中他看不见。
“我猜是陈俊生那小子!”他忿忿道。
我一惊,“为什么?”
“这厮可没什么好心眼。他看你们刁难他,说不定想报复了。”
“那不像是报复,更像是谋杀。”我心有余悸地说道。
谢凯干咳一声,“总之你最好小心点儿。他看起来挺斯文的,其实贼得很。你还记得他怎么指控我的么?”
“当然了。”我对于几个小时前在203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他险些和陈俊生动起手来。
“——我不就是进了一趟杂物房嘛,至于吗?况且我又没杀人,他有必要把我供出来吗?我怀疑他早潜伏在那儿了,专等别人上钩。”
他低沉的嗓音令我感到一丝寒意,我裹紧了棉被。
“我感觉这事太蹊跷了——纯粹就是陷阱!”他一拍床铺,把我震了一下。“怎么可能我一进去就恰好死人了呢?不可能这么巧的,肯定是有预谋的。阿胜,我有个不好的想法:那场停电就是他制造出来的!你看——热得快,他房间的吧?除了他会有谁去拿?他还不承认,这不是明摆着嘛!还有——他始终都在楼上,干了什么事根本没人知道,全凭一张嘴胡诌瞎编。也就那个姓刘的会相信他,要是我,肯定他妈的第一时间把他抓起来……”
我示意他小点声,以防隔墙有耳。
他嗤之以鼻,“嗬!我在我的旅馆大声嚷嚷咋了,他能把我怎么着?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就可以把那对狗男女撵出去,让他们滚出我的旅馆!爱在哪睡在哪睡,总之别住我的地方。你看着,等他们走的那天,我让他付两倍的房费!我看他还敢不敢横了……”他尽情展示着资本家的威严。
“先等结案吧。如果他真是凶手,这些就没啥意义了……”
谢凯不置可否地陷入沉默。
我不知是凌晨几点入睡的。一想到谢凯曾摸黑进了杂物房,接着若无其事地走出来,而现在就躺在我旁边,我心里不禁发毛。我尽量避免将他与谋杀案联系在一起,我宁愿相信他是清白的——不,他必须是清白的,我害怕与一个杀人犯共处一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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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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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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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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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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