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老的情绪尚算平静,他安静的做在一侧,手紧紧握住对方那双苍老的手,很紧,很紧,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
但他却并未落泪。
世事无常。
季梳雨心中只闪过这般四个字,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难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站在朴老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颤音开口道:“老师……节哀。”
宋晏之紧跟身后:“朴老,节哀。”
朴老垂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屋子里气氛低迷,久无人开口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门被护士推开,喊道:“家人准备一下吧。节哀。”
关门声起,朴老这才睁开双眼,缓慢的开口道:“如今她走了,我才觉得后悔,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带她去做。”
“没来得及去她喜欢的印度旅行,也没来得及带她去跳降落伞,没来得及为她画最后一幅画,没来得及对她说爱……”朴老含泪笑了笑,“人在活着的时候,顾虑当真不要太多,有什么想要的,当下就去努力抓住,有什么想做的,当下就去做,不然人没了,徒留下遗憾,就再也回不去了。”
朴老没有回头,却像是在对他们二人开口:“人呐,这一辈子,切勿顾及太多有的没的,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过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顿了顿:“好了,你们俩出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轻轻阖上房门,季梳雨抬起手抹掉眼角的泪,但或许一墙之隔,朴老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季梳雨反而更加忍不住自己的泪水。
终于,她猛地蹲了下去,脑袋埋入双臂之中,狠狠的哭出声来。
宋晏之也缓慢的蹲下身来,揉了揉他的头。
“你说……”季梳雨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如果我不走的话……师娘会不会不出事?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突然就出事了呢?几个小时之前师娘还特别高兴的跟我说要出院了呢,回去还给我斟茶,教我茶艺,还有好多事情师娘都没跟我做,怎么转眼她就……怎么转眼这一切都做不了了呢?”
宋晏之伸出手去,将她揽入怀中,虽无半句言语,安慰的意思却非常明显。
季梳雨狠狠的搂住对方,不断的抽泣着:“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宋晏之一直都没说话,任凭对方的泪水润湿自己的衣领,他只是静静地陪伴着。
朴夫人的后事处理得非常简单,朴老不愿意过多操办,全权交由季梳雨这个关门弟子处理,季梳雨这段日子又不可遏制的忙碌起来,宋晏之没事的时候也会过来搭把手。
也许是林子遵那边宋晏之放宽了心,也许是朴老说的那番话宋晏之深受感触,两人莫名其妙的又和好了似的,虽然谁都没有主动开口提及这事,有时午夜梦回,季梳雨还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但她一直都没有开口询问宋晏之——这算不算我们和好了?因为担心宋晏之否认。
倒不如不问。
朴夫人的葬礼,朴老以前收的三个徒弟都赶了过来,不远万里。
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朴夫人的墓前却哭得不能自已,倒也正常,朴夫人一生待朴老的徒弟犹如自家儿女,这么多年一直深受众位徒弟的尊重与喜欢,这跟他们母亲去世没有任何区别。
送走宾客,季梳雨有些担忧的看向一旁的朴老,道:“老师,您回去歇歇吧,不能把自己的身体也给熬垮了。”
话音刚毕,稀稀拉拉的雨水就这么突兀的落下来,季梳雨忙接过旁人递上来的一把伞,替朴老撑开,道:“下雨了,想来是师娘也不愿意你在外候着这般累。”
朴老很是疲倦的吸了一口气,阖眼再睁开,看向季梳雨:“我一个人回去吧,想好好静静。”
“可是……”季梳雨略有几分担忧。
“无妨。”朴老摇头,“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放心。”m.χIùmЬ.CǒM
“……好吧。”心中纵然诸多犹豫,但季梳雨知道老头子脾气一向很倔,以前朴夫人都劝不动他决定好的事情,更何况她这个收了还没多久的徒弟,于是不再与对方坚持。
季梳雨将伞递给对方:“老师,您拿着伞。”
朴老接过伞,走入雨水之中,深一脚浅一脚,背影看上去哪还有初见面时那精气神十足的模样,分明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季梳雨心中不由心酸。
她站在雨中,忽觉雨停,抬眼看去,宋晏之撑着一把伞,正低头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决定不了的事情就别再去想了。”
季梳雨抬起手抹了抹眼角:“我觉得我似乎总在经历离别,从我父亲,到如今……”
“人的生老病死,比什么都正常。”宋晏之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道,“我们走吧。”
季梳雨轻轻“嗯”了一声,倒是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往车上走去。
这地方方才一场俗世繁华已经硝烟褪去,剩下的不过是茫茫雨帘,以及遥远那处墓碑,惊风受雨,承受着不知痛的痛。
人生当真无常,哪里料到,不久之前还同自己对方聊天的人,如今竟已经躺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再无知觉。
季梳雨坐在车上,遥遥看着墓碑,突然开口说道:“师娘一个人躺在这里……应该会很孤独寂寞吧。”
“不会。”宋晏之摇头,很笃定的道,“朴老应该会经常过来看她的。他们夫妻俩这一辈子感情都很好,据我所知从来没吵过架。”
“正因如此……”季梳雨低声苦笑,“正因如此,朴老的难过才会比我们更甚吧。”
宋晏之闭嘴不言。
“算了,不说这个了。”季梳雨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走吧。”
“送你回家?”宋晏之询问。
“嗯。”
“之前跟我说等你新家装修完成了,我去当第一个看到的,”宋晏之言语诸多怨念,“谁曾想你们几个都搬进去了,我却连见都还没见过。”
季梳雨不由觉得可笑:“这能怪我吗?谁当初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跟我说话的?”
宋晏之顿了顿,罕见地解释道:“……权宜之策。”
季梳雨依稀也能明白宋晏之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毕竟他们俩分手之后,宋晏之的父母就又出国了,而且看样子短时间内不打算回来——只要赵曦白不跟他们打电话。
季梳雨虽然不清楚宋晏之是怎么劝通赵曦白不打电话的,但是目前他们俩看上去非常的安全。
再加上当初又有林子遵那一茬,吃醋加上计谋,最终形成了那样的结果。
季梳雨心里气的很,合着这好长一段时间的难过她都是白受的,根本就该更淡定一些。想到这里,不由得狠狠瞪了宋晏之一眼。
宋晏之看出她神情的深意,道:“左右你也不是太难过,没必要现在这幅表情吧?”
“谁告诉你我不难过的?”季梳雨心中暗骂一声,将安全带扯得重重作响。
宋晏之挑眉道:“原来你很难过?”
“……”算了。
季梳雨在心中安慰自己,跟宋晏之吵架她是吵不赢的,还不如用迂回政策,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根本就不和对方吵就是了。
宋晏之见她没有了反应,也索然无味,换了新的话题去。
将季梳雨送到楼下,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转身挥手打算说拜拜,谁知道宋晏之一脸认真的看着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季梳雨一怔:“干嘛?”
“我有点累。”宋晏之说,“也有点渴,还想上厕所。”
……还挺押韵的。
季梳雨心中暗笑,拍了拍车身,漫不经心的说到:“这里下车往前走两百米有个公共厕所,门口往右拐一百米有个小超市,如果累了的话就在车上睡会儿再走……”眼看着宋晏之的脸越来越黑,季梳雨不打算逗他了,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来,道,“行了,下车吧,上去坐会儿。”
宋晏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解安全带,熄火,下车,关车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怕他晚了一步媳妇儿就跟别人跑了似的。
事实上,他还真有点担心自个儿的媳妇儿跟别人跑了,毕竟他是知道的,现在季梳雨这屋子里住的可不是她跟奶奶两个人,还有林子遵呢。
——虽然他们俩不太有可能,但是他心中还是非常不爽。
同父异母而已嘛,又不是同父同母,这个虚幻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宋晏之没敢把想法说出来给季梳雨听,怕季梳雨转身就是一个巴掌把他给拍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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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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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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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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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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