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完整的画就此在宋晏之的眼前拉开帷幕。
季梳雨的画风变得疏淡起来,用色都很灰色系,被水过度融合的颜料反而显得多了几分飘飘欲仙的感觉,巨大的枫树下铺了一地金黄,这是一幅很大的场景,唯独那树下站着的人,占地面积极小,却因为色彩出众而格外跳脱,几乎是瞬间吸引了人所有的注意力,这也是整幅画里季梳雨唯一用了重色的部位。
季梳雨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就跟考试似的,特别紧张,攥着画布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
她打量着宋晏之的神情,对方微挑着眉,神色认真的上下看了半天,才开口评价道:“不错。”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轻易挑起季梳雨的激动之情,她压着声音尖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扑上前去,猛地抱住了宋晏之跳了好几下,开心道:“真的不错吗?你没骗我?”
季梳雨有记忆以来,这绝对是宋晏之第一次夸她的画。
从前的评价无非是围绕着“垃圾”、“难看”、“没有灵气”这些字眼打转,虽然“不错”两个字并不算得上是多么专业,甚至带着些主观意见的评价,季梳雨还是觉得非常开心。
宋晏之被对方乍一抱,身体反而微微僵了僵,直至季梳雨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她忙尴尬的迅速收回手往后一退,视线到处逡巡就是不敢落到宋晏之的身上,清了清嗓子道:“咳……那什么,我就是有点太激动了。”
“嗯。”
“就是……我这幅画可以出展了对吗?”季梳雨期冀的看向对方。
“可以。”
季梳雨攥着拳头再次低声尖叫了好几下。
宋晏之心中好笑的看着她:“收拾一下,别让画被偷走了。”
季梳雨忙小心翼翼的将画收起来,看向宋晏之:“那你呢,你的画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宋晏之道,“还有很多以前的画没有出展过,这一次可以放在画展上。对了……”宋晏之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若有所思的看向季梳雨,道,“之前以你为主角画的那一幅画,我自己很满意,可以放在画展上吗?”
真是太神奇了,季梳雨心想,宋晏之居然也会有征求她的意见的一天。
其实宋晏之不说,季梳雨几乎都要以为那幅画被对方以高价卖出去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宋晏之还留着就不说了,打算放到画展上居然还很给面子的询问了她一声。
其实当裸模季梳雨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用句挺那啥的话来说纯粹是为了艺术,她介意的从来不是当裸模,而是有一日她会为了钱那般出现在宋晏之的面前。
所以她自然很大方的点了点头:“没问题啊,都是为了艺术嘛。”
宋晏之这才微微颔首:“还有一个问题。”
“嗯?”
“你的那幅画,主角是我?”
季梳雨脸上放松的笑容瞬间僵持住。
她本以为这个part可以直接过去了,哪里料到宋晏之还是拖了回来,拖回来就不说了,对方居然如此直白地问出了她最不想要回答的一个问题。
季梳雨斟酌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本来是不打算这么想的,”宋晏之回答,“只是觉得我还是问一句比较好。毕竟我的画你当主角我都询问了你的意见,万一你画了我不询问我的意见,我岂不是很亏?”
“……”季梳雨脸色纠结的看着他,半晌才出声,“好吧,宋先生,那么请问你愿意让我把这幅画放到画展上去么?”
其实那幅画根本就看不出来到底画的是谁,季梳雨也很好奇宋晏之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只是她没有勇气去问。
自然不出乎意料,宋晏之点头同意。
季梳雨嘲笑他:“我没想到你还挺形式主义。”
宋晏之听不出季梳雨话中的意味,认真思索回答:“有的时候形式主义很有必要。”
“……”季梳雨叹了口气。
画展开始的前几天季梳雨几乎忙成了狗,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负责画的摆放布置,负责联系国内圈子里的知名人士前来造势,甚至负责联系开幕式的嘉宾,忙得几乎成了陀螺。
宋晏之来找她吃了好几次饭都被她果断拒绝了,事情都做不完了,还吃那么多饭干什么?
第四次被拒绝后,宋晏之果断的做了决定:“那你外卖多定一份。”
“我又不饿。”季梳雨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吃,”宋晏之挑了挑眉,“正好我也在这里监督一下你的工作做得如何了。”
“……你没病吧?”季梳雨心直口快,“待家里吃赵小姐的爱心餐多好,有必要在这里跟我一起吃外卖?再说了,既然你都这么闲了,你就不能去外面买了饭打包回来吗?一定要点外卖?”
宋晏之皱了皱眉,问道:“外卖和打包不是一样的吗?”
“哪能一样吗?”季梳雨放下手中的活,站直了身体,对对方进行教育,“你以为赚钱多容易啊,你要是打包也就出个一块的打包费,可你要是点外卖你就得出几块的外卖费,几块钱就不是钱了吗?”
“但还有人工费,”宋晏之说,“我去打包不要钱吗?”
“你太抠门了,慰问一下自己的员工都要这么斤斤计较?”季梳雨看着对方。
宋晏之也盯着她。
两人互相盯了有那么几秒之后,突然同一时刻笑出声来。
季梳雨捂着肚子夸张道:“我是真没想过有一天能站在这里跟你计较一两块钱……挺逗的不是吗?”
宋晏之也真是没想过。
他们俩谁也没想过,除了没想过为了几块钱斤斤计较,更是没想过,他们居然可以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讨论是外卖划得来还是打包划得来。
最主要的词汇是“心平气和”。
宋晏之将饭打包回来的时候季梳雨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腹了,她忙从一旁挪来一张小桌子和两张小椅子。
宋晏之把饭菜都放上去,揭开盖子,一股食物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开,季梳雨的口水都快钻出来了,忙齐了齐筷子:“那我不客气了。”
水煮肉片放入嘴里,季梳雨露出一个餍足的笑容,整个人几乎升华。
宋晏之有些怔然的看着对方,突然露出来一个很奇怪的表情。
季梳雨望着他:“你不吃饭在这里瞎琢磨什么呢?”
“只是忽然觉得,”宋晏之顿了顿,似乎在脑海里寻找一个很好形容自己此刻心情的表达,“现在的你才更像以前的你。”
季梳雨拿筷子的手顿了顿,不无自嘲的笑了笑:“很正常啊,毕竟以前的我有二十几年,现在的我不过六七年,哪那么容易变?”
“但你还是变了很多。”宋晏之做出这个评价。
“吃饭时能不讨论伤心事吗?”季梳雨无奈的笑了笑,“我不想每次开心的时候都被一盆凉水浇下来,透心凉,整个心情都不好了。”
“好。”宋晏之应下。
季梳雨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起筷子继续享受今日份投喂品,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明天就是画展了,我这边的邀请函都已经发了出去,明天你打算带人过来的话就直接进,你那边我就不给邀请函了。”
宋晏之点了点头:“你也是。”
“我?”季梳雨指了指自己,有些奇怪的笑了笑,道,“我没什么人可带的。”
宋晏之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也对。”
“你这表情有些诡异,”季梳雨说,“你想到谁了?”
“……没。”宋晏之摇了摇头。
季梳雨觉得对方像是在跟自己猜哑谜似的,一阵头大,但宋晏之此人,她自诩也是非常了解的,对方不想说的话她就是挖地三尺也不可能挖出一点线索来,于是非常自觉果断的选择了放弃——反正宋晏之自己如果想说,总会说的。
一顿饭吃完,宋晏之匆忙接了一个电话离开,季梳雨在画展里忙到差不多晚上九点终于略松懈了几分,她今天晚上不打算回去,毕竟明天画展开始展览,她得很早开始主持大局。
路上会花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还不如直接留在这地方休息。
值得庆幸的是画展最里面有一个休息室,里面有张很小的床,季梳雨随便在卫生间解决了一下卫生问题便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季梳雨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她迷茫的抬起手机看了一眼,意外发现居然是负责林子遵的小护士的电话号码。
季梳雨脸色一变,猛地坐起身来,她掀开被子连睡衣也顾不得换,只搭上一件外套便往外走去。
季梳雨摁下了接通键,声音有些发紧:“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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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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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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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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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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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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