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妖司>第四十一章 遗脉
  鲜血从藤条勒破的肌肤上溢出。

  黑暗里,血肉的腥味充斥着整个胸腔。

  她已没有办法再呼吸。

  其实她见过很多夜晚,黑色的天空上没有一颗星星,与如今的死亡截然相同。

  或许死亡就是陷入黑暗,而后长眠,不复苏醒。

  但苏郁和她,去往的方向不同。

  小时候,母亲跟她说过,人死了之后,灵魂会经过忘川,饮下忘川水,再渡来生。

  但他们是三姓,妖与人的混血,在魂魄与精怪的边缘。

  他们没有来生。

  只能珍惜当下,把握这再不复有的朝露与晨曦。

  黑暗里,有人在她耳畔轻语。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带着怜悯与柔情,还有一丝叹息。

  带着些稍稍粗糙的指腹拂过她脸上的伤口,藤条划开的伤口很深,血肉翻卷,深可见骨。m.xiumb.com

  在脸颊上,柔软的肌肤,狰狞的伤口。有人将她抱在怀里,俯下身,来查看她的伤势。

  是苏郁吗?

  是忘川之上,还是来生途中。

  白桐费尽力气,想要睁开双眼,但旋即她又猛地明白过来,恍恍惚惚间记起,三姓是不会有魂魄的。

  她为什么还活着?

  “是我失算了。”

  是苏郁的声音。

  云鹤在旁边,语调平静:“没想到白姑娘会这么冲动,以为那巨雉的血肉是殿下的,不顾一切豁出来救我们。”

  黑暗中,沉默了许久。苏郁紧紧地抱着她,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像是累极了,之后的声音里带了显而易见的疲倦:“所幸我们都死里逃生,虽然个个身上都挂了彩,但也不至于太难看。”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苏郁这样疲倦的语气。

  听到他们尚且安好,白桐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下来。

  没有心思再深究他们为何能死里逃生,白桐下意识地松了松手指,手掌里拿被捏得变形的碎肉块从她的手中滚落,跌落一旁。

  察觉到她无意识的动作,苏郁愣了一下,轻声问道:“白桐,你醒了吗?”

  她仿佛是溺于深水,听得到他说话,可就是费尽力气也无法睁开双眼。

  浑身都软绵绵地,像是被人用蘸了盐水的鞭子抽过,疼,且使不上力气。

  苏郁握住她的手,那只握着肉块的手直到此刻才松开,手指上尽是血污。发现她的时候,她死死地抓着肉块,手跟铁水浇过一般僵硬,他用了些力气,也掰不开她的手。

  本想再添一分力气给她掰开,却又担心把她的手指给弄伤,只好作罢。

  白桐慢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面前仍旧是黑暗。

  没有一丝光亮,黑暗里,她瞧不见苏郁的脸,但她知道,他就在自己的旁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只觉得这身体再不是自己的了。

  白桐稍稍用力,手指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即便如此,她还是回握住了苏郁的手,在剧烈的疼痛下轻嘶了一口,喉咙沙哑地说道:“这是哪里?”

  声音沙哑得陌生,粗糙得仿佛是两片砂纸摩擦。

  黑暗里,她感觉得到,苏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睁着眼睛,只能看到黑暗,听到苏郁的呼吸声,他的心跳声,感受到他手指在察觉她的回握后的收紧。

  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和她五指交叠,在目不能视的黑暗里轻声道:“白桐,你差一点就死了。”

  他没有正面她的问题,但她也不想再追究,再猜忌。

  白桐嗯了一声,她累极了。

  苏郁继续说道:“为了我,死在那里面,值得吗?”

  他从没有遇到过任何愿意为他而死的人。

  他的门客,有求于他。天下熙熙攘攘,来往皆为利。即便是云鹤,也只是报恩。他所效忠的,尽力的,皆是昔日恩情,一切所作所为,皆非对他这个人所忠诚。

  就连他的母亲,也不会愿意为了他豁出性命。

  白桐声音沙哑,低声说道:“苏郁,我只是想你不要死。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尽管她的声音沙哑无比,可在他耳畔响起时,却好比天籁。

  白桐倚在他的怀里,听到那心跳声渐渐密集,一声又一声,仿佛是擂鼓一般,在她耳畔响起。

  但她并不讨厌,甚至很欢喜。

  仇要报,但她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苏郁抱着她,心头涌上的万般柔情转瞬即逝,化作五味陈杂。

  昔日过往,怨恨如过眼烟云消散。

  但大错已铸,真相得不到谅解,只会带来更多的悔恨。

  谎言与罪罚环环相扣,为了圆这个谎,他只能顺着自己原本设想好的步骤,一步又一步地走下去。

  纸包不住火,但如今火势迫在眉睫,他也来不及再去想,星星之火燎起的代价。

  白桐身上尽是伤口,尽管黑暗中不能视物,但刚刚云鹤切断缠绕着她的藤蔓,将她拖入这地宫之中的时候,借着那一刹那,借着剑光,他就瞧见,白桐浑身浴血双眸紧闭的姿态。

  外面在巨雉血肉吸引下疯狂缠绕的食尸藤填满了地宫的入口。苏郁将她打横抱起,触手可及之处,尽是温热。

  他低声说道:“痛么?”

  旁边嗤的一声,云鹤拿出贴身的火折子,旋即燃起的火光照亮了这狭小的房室。

  白桐的声音又轻又绵:“疼得很。”

  四周的黑暗仿佛是蓄势待发的怪物,外面食尸藤缠绕纠结时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听到她这句话,苏郁没有皱眉,反倒笑了一声,有些怜悯,又有些好笑:“知道疼,下次就不要再这样冒险了。”

  白桐没说话,只是侧过脸,贴在他的身上。

  她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旁边云鹤持着火折子,一言不发。苏郁的目光在火光上恍惚了一霎,继而重新坚定起来,仿佛某种决心在那潭漆黑莫测的眸子中沉淀积累。他定定地说道:“说来也是侥幸,我和云鹤坠落到这里的时候,趁着外面那些藤蔓缠住巨雉尸体,挥刀斩断了那些伸向我们的食尸藤。你也知道,我和云鹤都失了内力,没想到阴差阳错恰巧避过了那些藤蔓,径直落到了这里来。”

  白桐嗯了一声,苏郁又轻描淡写地说道:“外面那些藤,似乎很忌讳这里,都没敢跟进来。我和云鹤也是运气好,撞见你冲进去,才将你拉出来,不然的话,你们白家的血脉,今天就要断在这里了。”

  旁边云鹤手放在细剑上,一只手高举着火折子,似乎在观察四周的情况。他试探性地朝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苏郁。

  白桐昏昏沉沉地听着他说,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苏郁自顾自的说了几句,这才察觉到白桐已经窝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他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柔情,继而是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火光跃动下,白桐满是血污的脸被他的袖子擦拭干净,肌肤皓如凝脂,落了很长的一条伤痕。

  她睡在自己的怀里,苍白而柔弱。

  苏郁神色复杂地看着白桐,声音沉沉地开口道:“我们这一行人之中,可有认识承欢的人?”

  云鹤一只手持着火折子,目光也放在白桐脸上,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细想了想,回道:“似乎没有。”

  苏郁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似乎在想什么,目光游离不定,眼里杀意如秋风中落叶般摇曳:“若是不出这岔子,想必我们此刻早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说到底,怜兰还真是下得去手啊。”

  云鹤看着他,继而问道:“怜兰是想对殿下下手吗?”

  苏郁沉吟了片刻,平静道:“他们好歹是三姓,一脉相承。如果只是因为嫉妒,怜兰何必对白桐下这样的死手。倒是他们几个,笼统计划起来,才可能豁出去要把我给葬在这里。”

  云鹤似懂非懂,苏郁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又冷酷地说道:“如果是女子间的嫉妒,倒是也说不准。事有轻重急缓,怜兰这事,等我们找到承欢再说。只要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回到人世城,自此没有人再能威胁到我。这笔账,我会好好算一算。”

  察觉这语气中许久未曾出现的冷酷,云鹤愣了一下,继而看向苏郁的脸。

  火光忽明忽灭,映出他脸上一片森然的杀意。

  身上实在是痛极了。

  白桐四肢沉沉,浑身软绵,巴不得睡个天昏地暗,但身上的伤痛总教她不得好眠。隔着一层眼皮,她似乎感知到那微弱的火光,不由得睁开眼睛,勉强把自己的意识从虚无间拉了回来。

  苏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醒了?”

  他抱着她,一直在往前走。这地下的洞穴似乎又深又长,四周是将火光吞噬的黑暗,瞧不见是什么。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但似乎又什么都是幻觉,那只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泥土。

  白桐轻轻点头,说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苏郁走得很平稳,尽可能地让她舒服些。身上虽然还带着伤,但不致命。睡了一觉,脑袋里神识也清明了些。

  前面云鹤在带路。

  苏郁耐心地说道:“这里好像是个地宫,应该是九泉城里昔日妖族修建的地道。”

  顿了顿,他又觉得有些好笑,补充道:“说地宫倒也不合适,对于他们妖族来说,住在地下,倒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是在浮云城,他也看见过一些住在树上和睡在树洞里的妖族。如果往日九泉城是妖族皇城,那么,住在地下的妖族,自然也是有他们的都城。

  白桐嗯了一声。

  手上的火折子照亮的地域始终有限,云鹤稍稍抬手,高举起火光,继而照亮四周。

  四周的黑暗始终在丈许之地外徘徊不散。

  云鹤转过身来,脸上出现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苏郁眉头一蹙,问道:“怎么了?”

  云鹤望着四周,尚未上前一步,警惕着前方。白桐稍动了动,苏郁便心领神会地将她放下来,将她护在身后。

  四周再没有声音。

  苏郁抓住白桐的手,沉声道:“拿着。”

  白桐手里一凉,他放在自己手里的,是一把沉甸甸的小刀。

  刀锋上合着鞘,鞘上镶嵌着冰冷的宝石。

  苏郁握住她的手,用力攥了攥,继而放开,转过头去:“我希望你永远没有用上它的一天。”

  纤细的手指在刀鞘上收紧,白桐看向四周,低声说道:“我也希望你永远没有遇到危险的时候。”

  苏郁哑然失笑,半响,他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叹息道:“一路走来,我早就习惯了。”

  杀,被杀,利用,被利用,争名夺利,是非不休。

  黑暗里,唯有火光闪动,勉力驱散这一方晦暗幽深。白桐倚在苏郁身侧,抬起眼眸,望向前方。

  黑暗仿佛化作摄人心魄的魔爪,将她们的心齐齐攥住。这狭小而诡异的空间内,唯有呼吸声清晰可闻。

  前方的黑暗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只爬虫,细长的足肢在地面上挪动,摩擦时发出的诡异声响。

  众人如临大敌,苏郁紧抓住她的手,紧紧地遮住她的身形。

  前面云鹤一动不动,任由那声音在黑暗中涌动,也无动于衷。

  苏郁皱了皱眉,唤道:“云鹤!”

  云鹤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苏郁松了口气,刚想继续说话,却心一紧。

  云鹤的手缓慢地挪到火折子上面,大拇指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摁住了火折子明亮的燃点。

  火光慢慢地缩灭,黑暗如影随形,渐渐逼近。

  手里的匕首冰凉,白桐抬眼望向前方。在黑暗即将吞没前方云鹤的身形前,她看见黑暗的尽头闪烁着绿光。

  而前方,火光映出云鹤惨白的脸。阴影将他的脸切割成两半,一半是惨败,一半是平静。云鹤持着剑,一只手摁着火折子,回头朝她看来。

  ——他的眼睛,透着诡异的惨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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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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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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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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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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