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透过一面镜子,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那时他也是这般彷徨无依,被自己的母亲逼着吞下那颗丹药,一生受制于人,像是傀儡,像是行尸走肉,浑浑噩噩,满身是刺,抗拒和憎恶每一个人。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起来。
他从腥风血雨里踏过去,正因为这份憎恶和绝望,才走得比其他兄弟姐妹更远。他能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对别人可以更狠。
他没有软肋。
他没有退路。
一将成万古枯,他踩着同胞的尸骸,走过满地血泊,用沾满鲜血的手抚摸着雕着盘龙的至高王座。
他朝恭妃笑,那时他尚且年幼,笑起来的时候,沾着鲜血的脸上带着天真和稚气,甚至是无辜。
他说:“母妃,我得了皇位,你将要做太后了,你还不高兴么?”
恭妃绝望的斥责声和凄厉的哭喊声至今在耳畔回响,她护着那个兰妃生下来的孩子,跪在他的面前,半是哀求半是威胁地说道:“云傲和你相生相息,他若死了,你也活不了!你若是不让云傲登上王座,你必将万蚁噬心,七窍流血而死!”
她就像是一个护雏的母鸟,张开双臂,生怕她的亲生儿子会对这个兰妃所出的孩子不利。
如此真挚之情,真叫人至死难忘。
那时候,他心里仿佛有一根弦,忽然绷断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将那个怀里的婴孩剁碎了喂狗。哪怕真的会让他自己也因此而死。
但他还是没有同归于尽。
他抚着王座,朝恭妃温和,甚至一脸乖巧地说道:“母妃,只要你自尽,我就如你所愿,将你怀里的皇弟送上王座。”
恭妃披散了头发,歇斯底里地朝他扑过来,被龙卫军一把推开。
她用仿佛灵魂里发出的惨嚎声尖叫着,高声喊着:“我诅咒你,你将一生孤独,众叛亲离,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手抚着王座,静静地微笑。
恭妃说完这番恶毒的诅咒,继而拂开那些拦着她的龙卫军,一头撞死在他的面前。
她就撞死在金座下面,脑浆迸裂,鲜血四溅。
他的母亲,撞死在他的面前。
苏郁哈哈大笑起来,继而,他跨过恭妃的尸体,将那尚在襁褓里的孩子抱起,一步步走向王座。
他将这未满百日的孩子放在王座上。
他言而有信。
瞧见白桐跪在地上,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自踏上王位,辅佐苏云傲登基之后,他便彻底不再相信任何人。那时他的性情极为阴冷,直至查清真相,一直是如今白桐这般模样。
当他后来查清当年宫中旧事,恭妃和兰妃之间的牵扯瓜葛之后,他的性子便收敛了下来。
其实恭妃早已不是他的母亲,从她宿在兰妃宫里那一晚,她就已经不再是苏郁的母亲了。
她只是一个被操纵了的傀儡。
当知道这个背后真相的时候,苏郁没有觉得沉重,反倒是轻松。他逼死的不过是一个傀儡,他真正的母亲,早就死在了兰妃手里。
白桐低着头,跪在他的面前。
夜里微凉,她的衣裳不怎么厚实,跪在地上的膝盖透过薄薄的衣裳,生了些寒意。
苏郁的目光透过她,仿佛是要将她看透。
多么相似的两个人,喜怒难辨,心思诡谲,从不为旁人所动,坚定不移地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
哪怕等待着自己的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苏郁伸手,刚想说什么,他领口那只锦雀便挣开翅膀,从他衣裳上一跃而出,落到白桐的肩头。
白桐肩头一沉,抬起头来,看了眼旁边的锦雀。
那锦雀和她对视一眼,歪着脑袋,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白桐一动不动,任由它立在自己的肩头。
苏郁伸手,声音平静道:“回来。”
窗外月光倾泻而下,那只锦雀望了望苏郁,眨了眨眼睛,继而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苏郁的肩膀上。
苏郁抓住它,轻轻一捏,它便化作空白。白桐再眨眼时,看到苏郁肩头绘上了一层锦雀图。
被锦雀这样一打断,原本想要说出的话断在了胸腔里。
月光迷醉,苏郁伸手,拉起白桐:“我是该叫你碧湖,还是白桐?”
白桐头皮一紧,听见他这样说,可脸上似乎并没有追责的意思,一时间也不开口。
苏郁轻笑了一声,声音平静,却是睥睨天下:“无论碧湖也罢,白桐也好,终归是我手下的人,这条命,归我所有。”
白桐低头,姿态谦卑:“碧湖誓死追随襄王殿下。”
苏郁知道她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对自己的怀疑不曾消退过。他也不再计较,只是淡淡道:“倘若你知道是承乾帝灭了白家,你要如何?”
白桐垂眸,半响才说道:“报仇。”
苏郁哦了一声,又饶有兴趣道:“你要怎么报仇?刺杀,还是下毒?说来我听听?”
白桐看了看他的眼神,心里不确定苏郁到底是什么意思。m.χIùmЬ.CǒM
如果当年的兰太妃真的给承乾帝和苏郁下了子母蛊,那只要承乾帝死了,苏郁自然也没有活路。
但若是说苏郁不恨的话,恐怕是天方夜谭。
子母蛊已下,他这辈子就是承乾帝的傀儡,叫他生便生,叫他死便死。以往承乾帝羽翼未丰,如今他高坐王位根基已稳,自然而然开始计划来铲除这个异母兄弟。
帝王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但苏郁也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物。
承乾帝也不敢操之过急,万一将苏郁逼急了,顾不得子母蛊的存在,来个鱼死网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白桐偷偷摸摸瞧了眼他的神色,见他盯着自己,半响才说道:“碧湖自有办法。”
如若是承乾帝的话,她想要杀了承乾帝,苏郁怕也是会阻拦的吧。毕竟这子母蛊,承乾帝死了,苏郁必死无疑,但是苏郁死了,承乾帝却还是分毫未损。
子母蛊霸道之处,便在于此。
苏郁抬起她的下巴,半响才浮起一个笑容,像是玩味一般说道:“那可最好不要教我失望。”
白桐垂下眼眸,任由他擒住自己的下巴。
半响,苏郁放开手,站起身来,说道:“明天本王要去宫中见承乾帝,你可要一同前去?”
白桐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说道:“碧湖自当随同前往。”
苏郁看了她片刻,才大步踏出房门:“那就早些休息吧。”
苏郁走后,白桐翻来覆去再睡不着,索性起了身,立在窗前。
月光苍白如瀑,映出她肌肤欺霜赛雪。
她披着单衣,脑子里仿佛是有千丝万缕缠绕,却又好像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想。
她所住的庭院临着湖,外面一片寂静,微风轻拂,一片祥和。
白桐低着头倚在窗边,门外忽然伸进来一只柳条,棕褐色的枝条上点缀数点嫩绿叶芽。
她抬起头,风长陵躺在湖旁的树梢上,手里摘了一根柳条,瞧见她立在窗下,当即朝她挥了挥柳条:“白……碧湖。”
白桐瞧见是他,心里一松,旋即又有些诧异,左右看了看,发觉周围没有人,这才蹙着眉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风长陵躺在树上,支棱着手撑着下巴,俊美的脸上挑了挑眉,朝她耸耸肩:“襄王殿下负责此次的妖界出行,我们三姓里最出色的子弟都来了襄王府上。我是风家妖羽之首,自然就来了。”
说罢,他起身,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白桐面前。
白桐看着他跳下来,身形稳健,却是在将落到地上时,衣襟无风自动,像是凌风的仙子,没有落到湖水里去。
看着他跳下来,白桐有那么一刹那,已经联想到了他落到湖里的模样。没有出现预料之中的情况,她倒是隐隐约约有些失望。
风长陵却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幽深,像是一面看不穿的湖,顿时有些好奇,问道:“碧湖,你说,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三姓都不曾去过妖界。
数百年前,自从天命师封印人妖两界的界限之后,两界再无相交。如今要去妖界寻找妖物异动的线索,实在是冒险。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白桐微微抬眸,却是答非所问:“你这个时候来到我的房前,不怕惹人非议么?”
风长陵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愣住了,继而神色不自然道:“这又有何?府上没人看到,再说……”
他话还未说完,白桐便轻声道:“刚刚襄王殿下来过我的房间,你可看见了?”
风长陵一时有些诧异,听到她这样说,立刻问道:“襄王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白桐看着他,有些犹豫。风长陵浮在她的窗前,看着她的神色似乎很是疲惫,半响才说道:“若是累了,为何不去休息?”
风长陵曾与她指腹为婚,心里隐隐约约对她还是有一份怜惜。倘若白家的陈冤得以昭雪,那白桐最后还是该要和他成亲的。
毕竟白家式微,如果再不靠着风家扶持,很难再在三姓之中立足。
就算是为了家族,她也只会嫁给风长陵。
于情于理,白桐都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风长陵平日里桀骜不驯,性情高傲,可是望着白桐这样苍白的脸,还有清秀的五官,心里生出一股柔情,轻声说道:“白桐,你去休息吧。我会在这里守着你的。“
这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子,她本该是被自己用尽力气去呵护捍卫的人。
他知道白天襄王王府受袭的事情,所以才会过来。
妖羽本来可以继续呆在家中,不必来襄王王府汇合。只待到出发,他再来也不迟。
白桐摇摇头,她抬起头,看着风长陵,目光从风长陵的脸上扫过,半响才说道:“风长陵,白家对你来说重要吗?”
风长陵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犹豫了片刻,脑子里想了想,才斟酌着说道:“自然重要。”
白桐继续问道:“是哪种重要?”
风长陵瞧见她神色疲倦,语气却是平静,终于还是说道:“妖司三姓,妖瞳,妖爪,妖羽,缺一不可。我们风家,对你白家来说,不也是一样重要么?”
白桐心里空落落地,她嗯了一声,说道:“我去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说罢,关上了窗户。
风长陵碰了一鼻子灰,拿着枝条,傻乎乎地站在窗外。
半响,清风渐弱,他一跃落到了旁边的花径上,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桐生气了?
但看起来也不像啊?
他将柳条丢在地上,一脸冥思苦想的神情,渐渐离开了。
在他走后,角落里转出一人。
怜兰立在花影后,脸上表情平静。看见风长陵离开了,她转身离开,顺带抚平了裙摆上被掐得起皱的丝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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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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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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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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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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