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一块黑布系在脸上,想象着自己现在的样子,想笑又不知该对谁笑。他想起自己被沈鹤霜说服去学蛙叫的那天。不过几个月功夫,像已经是好远好远以前了。
比他想象得容易,监守自盗从来就是很方便的。
一翻过高墙,陆棠就恍然大悟了。禁地之所以是禁地,并不是因为被御林军封锁了,而是因为这其中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实在是太不适合人类踏足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枯叶中找了一个落脚点,踩上去脚下一软,却像正中了什么腐败的小型动物尸体,一股恶臭涌上鼻子。
陆棠对遥知公主的敬佩油然而生。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林子里走去,确信这里是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至少是武功和他一样蹩脚的外人。
他好后悔小时候没多和父亲学点轻功,成日里就知道躲懒了,现在果然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幸而,剧烈的臭味还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他仍记得一面走,一面在途径的树上用白色的粉留下痕迹。
陆棠估摸着自己朝着林子中心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候,正前方的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一下,再一下,声势浩大,踩在空空荡荡的密林之中显得格外瘆人。
陆棠连忙下意识地放低了身形,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在密林的污泥之中。他生怕弄出的响动将前面未知的东西吸引过来,努力压抑着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们来了。
那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陆棠见他们规规矩矩地巡逻,不由松了口气。他想,也许是皇宫中还被安排了另一队巡逻队,并不归御林军管。
但这念头很快又被他自己掐灭,若是有这样的事情,为何皇帝先前丝毫都没有提过?陆棠觉得皇帝的确是想查明真相而非消遣自己的。
随着他们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朝陆棠处逼近,他才看清了那些人的面貌。
那些人,没有脸。
原本应该是脸的位置被一块深黑色的平面取代,像是涂得极其均匀的泥土。是一群没有五官的人在树林中巡逻!
陆棠将尖叫咽进喉咙,险些自己呛到自己。
眼见得他们的模样愈来愈清晰,他们手中的兵刃不管怎么看都是真刀真枪。既然他们在巡逻,那对巡逻过程中发现的异常人等会做出什么呢?
陆棠不敢想了,整个人越伏越低,扑在草丛中,下意识地连呼吸都屏住了。目光所及,他望见了一样沾了泥沼的物事。
那东西太要紧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在这里见到了它,不禁伸手去够。
它藏在地上密密麻麻的枯枝之下。他小心翼翼地动作。
掌中冰凉,心上也是冰凉。
那玉佩他分明在沈鹤霜身上见过,其上一只将飞未飞的白鹤犹在。
没等他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陆棠刚才触动了什么,先前看起来安然无恙的枯枝蓦然从中折断,簌簌地就这么坍塌了下来。
陆棠连忙去看那些黑脸士兵,却没料到他们准确地转身,大踏步地朝这里来了。
他一开始蹲着,试图不让那些士兵看见自己,一面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可他们似乎完全没有被密林遮挡视线,仍是径直朝陆棠走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陆棠总觉得这些人的脚步越来越快了。
他狼狈地站起身,顾不得许多,便开始飞奔起来。而身后的声响愈发整齐划一,也越靠越近了。他们并不是什么傻大粗笨的家伙,跑起来时速度居然比陆棠快。
陆棠攥紧了袋中的笛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吹了几声。
林中的乌鸦扑棱棱地飞起,却有些又落了回去。他见状急了,又吹了几声,几乎用尽自己所有的气力。乌鸦们才不情不愿地扑向那群黑面士兵。
电光火石之间,士兵们纷纷拔刀再收刀,两个动作浑然天成、合二为一,也就是脚步一滞的功夫,灵巧飞扑的乌鸦便已一只只躺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陆棠心上大惧,平时他是不愿驱使动物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的,但此刻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时间笛声响彻禁地,却只能稍阻士兵们的脚步。
他看到了小树林的边际,望着那堵高高的墙,他几乎绝望了。他绝无法留下足够的时间攀上这座高墙,都怪自己先前没料到在这看似安宁的皇宫中竟有这么凶险的所在。
今日自己就要折在这里了吗。陆棠想起了很多事,又长吹了几声笛子强迫自己专注眼前危困。还不是伤感的时候,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士兵手起刀落的顷刻已足够他回望。
总要一试,他胡乱地将墙下的枯枝堆成一团,试图踩着墙上砖瓦的缝隙之处攀援而上,掌心被瓦砾磨出了血。
他无数次地想象着自己的衣裳被士兵们紧紧拽住,整个人仰面跌落在污秽凌乱的树叶间迎接最后的死亡。
而身后的响动却渐渐小了。
一直到他稳稳地跨上墙头,回头再看时,才见那些士兵又如先前一般走远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现过自己一般。
陆棠猜测他们并不能跨出这片树林,便在心底暗骂了一句。早知道先把这片林子一把烧了,哪有这些事。
先前看这些士兵行动敏捷,总能准确地冲自己而来,他还很有些担心。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些行尸走肉罢了。大约不受人控制的时候,他们也没什么能力。
陆棠回眸深深地望了那片神秘的密林一眼,高耸遮天的树叶此刻在他眼中有了不同的意义。半是惊魂未定,好奇却更添几分。
他再转念一想,皇帝没有告诉自己这片树林是用做什么的,还是不能轻举妄动。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他慢慢地攀下高墙。
走出没几步就撞见了御林军的头领戴盛,陆棠望着他,总觉得他的眼神之中满满的都是审视的味道,生怕自己偷偷进入禁地的事情被这个人洞悉。www.xiumb.com
“臣参见太子殿下。”
陆棠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身份。自己现在相当于在家里闲逛而已,连忙端起架子:“平身。”
“太子殿下方才是否遇到了袭击?”戴盛的语气惴惴不安。
陆棠心头一震,这是在敲打自己吗,他什么都知道了?片刻才望见他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袍子的眼神:“无妨,不熟悉地形,不慎滑倒而已,你去忙你的吧。”
戴盛也没多问什么,许是生怕担责任,匆匆告退了。
陆棠沿着先前的路线摸索着朝自己宫中走,一面想着。他望着手中仍紧紧握着的玉佩,神思不由得飘远了。
这物事要是早几个月被他得到该多好,那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地将它拿去换了钱,让母亲也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可是,怎么忽然之间一切都来不及了呢。
他知道母亲和花枝蔓定然已被好好照料着了,手边也应不缺什么,可心里一定是放不下自己的。自从进了京城之后,很多事情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陆棠努力地让自己的情绪平静。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认沈鹤霜这个人他是结交错了。既然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搅合在这件事之中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只是感情上不好接受罢了。
“想听傀人的故事吗?”
“哎,你给孩子讲这些恐怖的东西做什么?”
“哄哄孩子嘛,再说了,我们小棠从小就最喜欢读我的卷宗,从来都不怕,对吧?”
“嗯,要听。”
陈年的回忆在午后的阳光中一闪,将陆棠之间拉回了那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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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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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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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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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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