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接近日炎城,温度就越是高。
原本还处处可见的低矮灌木变成了细沙枯木,前方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日炎城的城楼。
又是一天枯燥艰难的前行。
走在最前的骆驼披着红色的丝绒毛毯,编织着红色辫子的长长绒发下系着金色的铃铛。原本驶入沙漠边境后再不适合沙漠前行的马车被抛在驿站,如今苏九生也只能撑着骆驼前行。
卫长青坐在为首的骆驼上,抬起手,在眉骨处搭了个棚,眺望着远处地平线出现的城楼。
确认再三后,他拿着鹰眼筒翻身下了骆驼,单手持着剑,一路小跑到后方。
驼队停了下来,苏九生坐在骆驼上,戴着斗笠,掀开黑色的轻纱,皱着眉问道:“如何?”
卫长青缓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前方,摇头道:“应该不是海市蜃楼。”
说罢,将鹰眼筒递给了苏九生。
苏九生接过来,从鹰眼筒里望去,城楼上空无一人,荒芜破败,唯有城楼上挂着一个牌匾,隔得远,上面的字也瞧不清。
按照地图的指示,此刻他们应该还看不到日炎城的城楼。
一路上,他们也见过些间隔遥远,看似在移动的海市蜃楼。那是永远都走不到的虚无之景。尽管在来之前,摘星就交代过苏记的家仆,这一路上的相关事宜,但当看到这些世间难得的奇景时,还是有人忍不住翻身下骆驼,继而站在沙漠中驻足观看。
在沙漠中,除了骆驼和经验丰富的领路人,谁都无法判断出这一片看似平静的沙海下到底是吃人的流沙还是安全的实心。
为此,摘星已经厉声训斥过苏记的仆从们几次。
所以,每当看到海市蜃楼之时,为了避免受了错误的指引,驼队都是尽量避免朝着它的方向而行。
花玉枝蒙着面纱,骑在一匹浅褐色骆驼身上。苏九生展开地图,看了一会儿,斟酌道:“还是按原路线。就算这城楼是海市蜃楼,这也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卫长青点了点头。
头顶上日光灼烈,花玉枝刚想说话,眼睛忽然瞧见那地平线边际上冒出几个黑色的小点。
她跟在苏九生后边,情不自禁开口道:“那是什么?”
她指着那几个黑色的小点。
那几个黑色的小点还在朝着她们移动。被日光炙烤的地平线热气氤氲,视线扭曲,那几个黑点也是若隐若现。
众人听到她的话,情不自禁纷纷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苏九生看了她一眼,拿起手中的鹰眼筒,定定地看了许久,才放下来,脸上神情镇定道:“有人来了。”
卫长青脸色一变,听到这句话后,跟在身后的苏记仆从当即慌乱了起来。如同平静的水面上忽然掷下一块石子,恐惧和议论声像是波浪一般扩散。在这般骚动下,骑着骆驼的兵士也是面面相觑,一脸忐忑。
日炎城常年干旱,地上种不出什么粮食,城里的人要么饿死,要么逃走,剩下的人……除了那些居无定所靠放养骆驼过火的牧民,就只有些恶匪强盗。
他们平日里就爱抢劫过往商贩,若是落鸿泽和日炎城本地的人倒还好,念着都是苦命人,倒也给条活路。若是白盐都或是外来人,落到他们手里都没几个活着逃出来的。
花玉枝看向其他人,那些仆从慌张失措倒也不说,兵士们被他们的慌张情绪所感染,也是如临大敌,一副紧张待命的模样。
想来揽月也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当即从骆驼驮着的行囊里将贴身武器抽了出来。
苏九生拿着鹰眼筒,许久才将鹰眼筒放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道:“继续走,别停。”
卫长青刚想说话,苏九生看了他一眼,他便闭上了嘴。虽然有些不解,但卫长青还是将嘴里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应了声是,小跑到前方,翻身上了骆驼。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为何而来,但看着苏九生这样平静淡然的模样,骚动的众人终于平息了下来。
恐惧的效果在慢慢消散,仆从们看向苏九生,纷纷镇定下来。苏记少主知晓有人来了之后依旧这样淡定的模样,使得原本如临大敌紧张应对的兵士们也不再紧张,心安了些。
不得不说,在关键时刻,领头者能镇定自若,处之泰然的确足以感染部下。他能风轻云淡,那余下的人自然也不会惊慌失措。
花玉枝握着缰绳,走到苏九生的旁边,侧过头轻轻唤道:“九爷。”
她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焦虑和担忧。
从日炎城方向过来的人,想来必定不是什么善茬。
自那夜幕下一吻,这两天来,花玉枝精神一直有些恍惚,怀疑自己那晚只是做了个梦。
但弹幕上的反应时刻都提醒着她,那晚发生的不只是梦。何况第二天,卫长青还来问过自己,九爷为何那么晚才回帐篷。
苏九生的确握住了自己的手,吻了她,而且……还跟她许下了承诺。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回答了他的,但想来,应该是不愿意将他们的关系公布于众。
现如今,除了情爱,九爷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做人不能只拘泥于风花雪月,她作为他的幕僚,也该有自己的志向和前程。
苏九生转过头去,一只手掀开黑纱,看着她,低声道:“不必担心。”
花玉枝眼皮一跳,苏九生的面色沉静,在黑纱的衬映下,更是肤色苍白,欺霜赛雪。
她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地问道:“九爷心里可有了应对之策?”
苏九生露出了些微的犹豫,眺望着前方那远远出现的城楼和地上飞速移动的黑点,却是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玉枝,你觉得,这日炎城里,还有多少人呢?”
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样一个问题,花玉枝一愣,继而蹙了蹙眉,认真想了想,答道:“日炎城早已被废弃,城中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剩下来的不过是做了贼匪。我听说,在当年还有朝臣出使日炎城做州官的时候,城中约有十万百姓——若是按我推算,如今,可能就一万余人。”
想了想,她又说道:“就算没有一万,五千总归是有的。”
苏九生脸上浮起一个感叹的神情,重复道:“五千到一万人……你觉得,若是让这一万人去挖白穷山脉,需要多久才能挖通呢?”
花玉枝下意识地看向他,本能得感觉到了他话里藏着的深意。她眉头蹙起,继而忧心忡忡地问道:“九爷,你是在想什么不好的法子吗?”
苏九生摇摇头,他抬起手,从袖中摸了一把物件,握在手中,伸手递给花玉枝:“拿着。”
入手冰凉。
花玉枝的手摸到上面镶嵌着的冰冷宝石和繁复的花纹,她脸色一变,握住小刀,急忙低声道:“九爷这是什么意思?”
这前因后果一想,她恍然大悟,转眼又明白了他的想法。花玉枝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急切道:“九爷,就算你让日炎城所有的人都来挖白穷山脉,也得耗上三五年才有成功的希望。你也知道,这日炎城里的人大数都做了贼匪,你若是贸然前往,还轮不到你招募他们做苏记的伙计,你就……”ωωω.χΙυΜЬ.Cǒm
苏九生笑了笑,她总是一点即通。从初遇那天到现在,他对她的聪慧一直很满意。
心心相惜,一点即通。
她总是第一个能判断出他的动机和想法,并且加以弥补或是阻拦。
对于她,实在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苏九生摇头道:“我并不是想招募他们,我只是想和他们谈一桩生意。既然现在遇上了,他们主动送上门来,那我也免得舟车劳顿,直接跟着他们走便是了。”
花玉枝脸色凝重,手指在冰冷的宝石上收紧,任由那花纹嵌入自己的掌心。
继而,她握住苏九生即将抽离的手,在袖子里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着急道:“九爷是想抛下我们,一个人去冒险吗?”
苏九生哑然,继而,他看向前方,卫长青领着驼队,正在沿着最初的计划路线缓慢前行。
后方长长的驼队蜿蜒前行,规规矩矩。
他们都还不知道他的计划,也不知道这一趟,其实就是来给他和日炎城贼匪们做谈判的接应。
苏九生想要收回手,但花玉枝却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蹙着眉头,始终不肯放。
两人都穿着宽松的袖子,两只手暗地里较劲,谁都不肯让一步。
僵持了许久,苏九生才叹了口气,脸上绷住的表情终于松了下来,无奈地笑道:“玉枝,我自有脱身之法,我……”
花玉枝看着他,许久才平静地说道:“九爷,玉枝是你的幕僚,并非你的累赘。”
顿了顿,她又说道:“若是九爷能在情爱里脱了身,那玉枝也能放了九爷的手。”
苏九生看着她,心中涌上难以言喻的感动。
但这一趟,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他自己也不能确认,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
花玉枝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手上越发用力。
她并非他的累赘,也不需要他的保护。如果始终被蒙在鼓里,成为一个只能享受安逸的金丝雀,那她又何必逃脱原本嫁给老王爷的宿命呢?
瞧着苏九生又要开口,花玉枝心一横,眉头微皱,认真道:“我知道,九爷是想说服他们挖通白穷山脉,开山引水,让日炎城变成沙漠绿洲,可这对任何人说来,都是天方夜谭。做这一笔买卖,光凭九爷你一个人的说辞,是没用的。”
苏九生的话断在了喉咙里,未出口的话化作了叹息,继而又摇头道:“但他们也不会要了我的性命,最多吃点苦头。苏记这次带来的钱财,足以让他们放了我。”
这桩生意,做得成便好,若是做不成,那就破财消灾。
这点钱,苏记输得起。
无论哪种结果,他都该去试一试。
花玉枝眉头一拧,却是摇头道:“九爷这是铤而走险。”
她放开苏九生的手,将小刀揣进袖中,垂眸说道:“九爷信得过玉枝么?”
突然间她便放开了自己的手,苏九生还有些不解。听到她这样问,思虑了片刻,才柔声道:“这跟信不信你没有关系。”
花玉枝却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是九爷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那为何不带我去呢?若是九爷谈不成这桩生意,玉枝说不定还能雪中送炭,给出更好的建议。”
她骑在骆驼上,穿着青色的衣裳,脸上戴着浅绯色的面纱,双眼如翦水秋瞳,带着一抹柔情,还有无尽的坚定勇敢。
一直以来,她在人前,都是沉静温婉的模样。但苏九生知道,她的骨子里,流淌着和他一样的血。
都是倔强固执的人。
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苏九生忽然笑了起来。
他伸手,拉住花玉枝的手,感慨似得浮起一个释然的笑容,道:“那就与我随行。”
前路漫漫,艰难险阻。
但她并不是需要自己遮风挡雨的人。
她和他势均力敌,她是他的幕僚,他的同伴,他不该将她当做受不得风吹雨打的娇花,至少在此刻。
他想要呵护她,照顾她,但更应该相信她。
同舟共济,结伴而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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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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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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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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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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