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理应有种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态势,但天色墨黑,云浪翻滚的如此剧烈,让人心下烦闷。随即,豆大雨珠砸落在地上,氤氲了一整日的热气渐渐被冲散了,只听得外头阵阵雨声喧嚣。
公子谨枯坐良久,又从架子上取下一本《左传》读着,任凭雨水敲击窗棂。正巧管家李德进来,手忙脚乱的挪开了桌上的笔墨,一看四下窗户都大开,立刻走上前去,口中不觉唠叨起来。
“别管了。”公子道,“屋里闷得慌。”
李德不敢多问,只是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才道:“公子,顾姑娘的身份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好。”公子应了一声,“你先出去吧。”
李德转身要走,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厮,低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李德一惊,立即转脸对公子道:“公子...东宫来了。本来按您说的,推辞了。但东宫说若是公子不见,就在雨里等候,直到公子回来为止。又...又是一个人来的,这,这东宫的安全咱们……所以......”m.χIùmЬ.CǒM
“知道了。你先下去,我亲自去请。”公子谨起身,把书随手放在了案上。
其实这些年,太子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与顾长歌之间始终是淡淡的,相敬如宾,或者说相敬如冰。公子谨有一两次偶然提及帮顾长歌脱籍之事,太子只是一脸为难,说事情在办,说快也快,中间的关窍打通了便顺利,所以一时急不得。
顾长歌刚被接来时,皇太后薨逝,太子的亲事为着要守孝也就耽搁下来。直到圣上又安排了太子连娶两个侧妃,事情更加难办。公子谨有时疑心太子拖延,可是又为着他当年救了顾长歌的真心,不敢妄加揣测。何况太子求娶,人都是要先细细查下去才能上报的。就算不是朱门秀户,也绝对分毫马虎不得。
这般耽搁,倒真是耗的天长日久,久到太子的两个侧妃都喜得麟儿,顾长歌还是没有身份也见不得光的人。
公子谨想着,已经来到了侧门,见门廊间立着的果真是当朝东宫,快步上前拜见。太子虚扶他一把,只是急切道:“让我见一见长歌。今时不比往日,圣上前几日问起我是不是跟你和倪大人关系亲厚,我当真吓了一跳!可见,父皇对当年的事有了些眉目了!”
公子谨注意到太子没带旁人,衣袍边角早已被雨淋得精湿,手里的伞亦不住滚落水珠,心下觉得事情比太子描述的还要紧急几分,便稳步领着太子入了南苑。自己想了想,还是像每次太子前来一样,退到了室外。
饱暖无忧,忧心的也就剩下自尊二字。公子谨没有见过长歌哭泣,她一张苍白的面孔,始终风轻云淡。每次他想劝慰她,却反被她宽慰。两人有时对坐,久久无言。顾长歌烹茶,也从无什么花哨点缀,茶汤澄澈,口味淡雅。或是一人一卷书,读到上灯十分,也无需相谈。夏雨冬雪,日复一日这样过去罢了。
端阳的时候,宫里按照惯例送下来封赏,一向冷清的府里也是颇为热闹。管家跟着晋康侯数年,如今老侯爷不在,却也遵循旧历,办得热闹。
公子谨去南苑看顾长歌,见她正和婢女学着打璎珞,素手穿过层叠丝线珠翠,面上忽然泛起极明丽的浅笑,心中没来由的一颤——她是极难得笑的,笑起来的时候眉头总会舒展开,两颊带着薄薄的绯红,不再是那个神情肃穆的沉默少女,转而拥有了和公子谨两个妹妹一样的天真烂漫。
年年端阳,他皆在她的手腕上系上五色丝线,像是不到头的承诺一般。那些丝线的寓意都很好,它们交错在她的手腕上,好像可以真的融到血液里,护佑她的平安。
只有一次,府里难得清净,他们在园中的草坡上对坐,饮薄酒,赏梨花,花雨如雪倾覆在两人发间衣摆。她穿得比落花更清淡,略有醉意,眼角绯红,几番想对他说什么终究犹言又止。温过的酒渐渐冷了,天色渐渐转黯。他提议今日就这么散了,正要离去,却见长歌猛然抬头望向他,手心里的白瓷杯子也泼泼洒洒,酒渍污了她粉白的裙裾她也毫无反应。
“若是太子没有娶我呢?”
他疑心她是担心这桩虚妄的诺言成了笑柄,便温言宽慰她,“不会的。”
“若是真是这样呢?”她显然酒醉,不依不饶,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还醒着神。有人醉了之后胡搅蛮缠,有人闷头大睡,她,却是在这种时刻尤为坦承,尤为直白。
这种诘问,只会让他不安。
“那...你就住在这里。”公子谨没有直视她的眼睛,“我留你一直住在这里。”
“我又凭什么住在这里?”
“凭……你我是知交。”他咬住下唇,“你我的多年情分,我定会让你在这里,平安,度日。”
“你会娶我吗?”她问得郑重,表情不似作伪。
他的脑中却如同闷雷滚过,隆隆有声。
“你醉了,叫人扶你回去吧。”他只是这样回答,不觉攥紧了衣角。他恨自己连说出这样的话的勇气也没有,他根本就配不上面前的女子。
婢女扶走了步履凌乱的长歌。他记得她那双泪意莹然的眼睛,以及那句让他揪心的话:“你就连骗我也不肯吗?”
自此,她再也没有提过一个字,仿佛是一只死去的蚌。她也再不愿意与他痛饮。
公子谨那时便稔知他们都是只能活在当下,没有未来的人,是朝生暮死的植物。他不舍得用无望的承诺去换她一笑,他甚至希望日子一直如常,也就是最好的报偿。
室内骤然传出杯盏碎裂之声,公子谨一惊,没有片刻犹豫,闯入室内。
太子与顾长歌在正厅对坐,顾长歌依旧面上淡泊,太子面前的地上却是碎裂的茶盏和四溅的水渍。见公子谨冒然闯入,他们都望向他。
太子豁然起身,对顾长歌道:“话我已经说到这一步了,也就如此了!我既然可以救你,自然也不是不能杀你!你自己考虑清楚。如今时日无多,若是你早些想明白,我或许还能安排人给你一条生路!”
言罢,他恨恨瞪了公子谨一眼,拔足便走。公子谨见他的伞还在座旁,外头雨势又大,上前取了伞,却还是没有追上去,终究讪讪地把伞放下。
“太子是温和的人。”他苦笑,“为何今日如此失态……”
顾长歌依旧神色如常,不过语气平淡道:“公子在外头候了多久了?不如饮一盏热茶。”
他看向顾长歌,只觉得她眼神戏谑。
“刚刚,殿下他...”公子顿了顿,“他为难你了吗?”
“没有。”顾长歌起身走到碎瓷片面前,蹲下身,一块一块收拾起来,“翻来覆去,不过是旧事。储君已经明言了,他是绝不会把自己卷进来了。东窗事发,事主却置身事外。那么公子你呢?”她一字一顿,“公子你,又可是要代人受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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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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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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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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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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