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她还有一双耳朵和一条尾巴没有化去——赤色的耳朵和尾巴长在这少女之身,还是有些突兀的。
她走出卧房,瑟瑟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只有谢子染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
阳光透过细密的树枝洒在他的身上,他侧对着韦晚,敛了唇不知在想些什么。清俊的眉目、硬朗的线条,映着刚结满了粉色桃花的树,修长的身影和斑驳的树影相互交缠。
真是太过好看的一个人。
他就站在那里,韦晚忽然有种错觉,觉得他像是相识了许久的人。
如此相见,恍如隔世。
她呆立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晃一晃脑袋,将脑中闪过的片段统统甩掉,蹦跳着走到他身侧。
谢子染转过身,望着她一身火红色的裙子,赞许地点了点头。
“倒是不负你九尾赤狐的真身。”琇書蛧
“只是这耳朵和尾巴……“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韦晚顿时有些紧张:“怎么了,有耳朵和尾巴不能跟着你吗?”
谢子染没忍住,一下便笑了出来。
“我何时说过,你不能跟着我?”他在韦晚身上施了个咒,那原本没有化去的耳朵和尾巴立时没了。
“只是……太笨了。”那一句未尽的话。
他在桃树下对着她宠溺地笑,还似往常一样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忽然就生出了想一直跟着眼前这个人的想法。
那之后,谢子染就总是说她笨了。
吃饭将米粒扒到碗外是笨,走路被自己绊到是笨,睡觉像狐狸一样滚来滚去是笨,就连他在前面走,猛地故意停下,让她撞在自己身上,也是笨。
南平离方西有些远,他们行了足足七日才到。
瑟瑟姓丁。
南平丁家,乃是炼药世家。传闻说,丁家炼出来的药,可活死人,肉白骨。
韦晚听了这话,猛地咽了咽口水,随后立马蹿到瑟瑟跟前,极难得地有些羞怯。
“瑟瑟,你家炼的药,可以让小妖精的术法变得厉害些吗?”
瑟瑟了然地笑起来:“岂止可以让你的术法变得厉害些,还可以让你修为大增,九条尾巴立时全长出来。”
韦晚大喜,而后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摆手掩饰道:“不是我,不是我……”
谢子染和瑟瑟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等他们终于到了南平,第一时间去的却并不是丁家——他们跟着瑟瑟径直去了荒野外一处茅草屋前。
韦晚想,这大抵便是谢子染说的,瑟瑟那性情大变的爱人家了。
一位蹒跚的老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大见,只能靠声音来辨别方向。瑟瑟一行人走近,那老妇人便倚靠着院子中的石磨,沙哑着声音问道:“是谁来了?”
瑟瑟上前几步,扶住老妇人,轻声道:“奶奶,是我,我回来了。”
老妇人终于咧开已经掉落了许多牙齿的嘴,慈祥道:“是瑟瑟啊。”
她带着瑟瑟、谢子染和韦晚进到茅草屋中时,韦晚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床上的男子——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他睡得极沉,茅草屋的木门被风吹过,“吱呀吱呀”地响了半晌,他却连动都不曾动。
韦晚有些害怕,不禁拉了拉谢子染的袖子。
那人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手,她顿觉安心许多。
“阿力每日都是如此,白日昏睡,到了夜里,便无比暴躁。可他原本,并不是这样的。”瑟瑟坐在床边,轻轻地握住床上那男子的手,眼中皆是心疼。
“子染哥哥,你能帮帮他吗?”
他们在茅草屋外的草垛旁待了许久,直待到月上枝头,星河遍野。
瑟瑟说,自己和这个叫阿力的少年相识,还是因了上回从方西归来时,自己的轿子被山贼劫了下来,府上的轿夫纷纷逃窜,留她一人,坐在轿子里直打哆嗦。
彼时她以为,自己就要葬身在这荒野外,可阿力却出现了,带了一柄斧子。
她从前喜欢谢子染,因谢子染身上有一股正义凛冽之气,可她爱上阿力,却是因他用了一柄斧子,便打退了所有的山贼。从小在山中生长的少年,血气方刚,浑身是劲,山贼瞧见他这不怕死的模样,自觉纠缠无果,弄个两败俱伤也不值当,便都走了。
可是这场景落到那时吓到腿软的瑟瑟眼里,那少年便是救她性命的英雄。
年少娇惯的大小姐,自此芳心暗许。
她虽回了丁家,却日日寻借口前来这茅草屋里,也渐渐知晓了阿力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年迈多病的奶奶长大,如今长到这个年岁,仍是孤身一人。
瑟瑟对他又多了一丝怜惜。
两人每日都腻在一处,阿力总是能变换些新鲜的玩意儿来讨她欢心,她来得便更加勤。
可惜好景不长。
一个名门千金,却日日要出门,还不许人跟着,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丁家主母这便派了人,于某日瑟瑟出门后,偷偷跟着,将一切都收尽了眼底。下人回去禀告后,丁家主母震怒,将瑟瑟禁足了半月,待到半月后,瑟瑟终于又能出门时,阿力便已经成了这个模样。
“主母此番要我去方西,也是想让我同你的婚事快些定下来。可是子染哥哥,我如今是怎么也不能嫁给你了,只求你帮帮阿力吧……”
谢子染原本想安抚几句,韦晚却先谢子染一步问了出来:“你说丁家将你禁足的半月里,阿力变成了这副模样。而丁家素来擅炼药,可见他是吞食了你们丁家的药,你该尽力去找解药才是,怎的要谢子染来帮你?”
瑟瑟摇摇头:“我自小在丁家长大,炼药一事,懂的也颇多。原先我也以为他是被灌了什么药,便留在这里观察了数日,可最终却发现,他身子里根本没有丝毫药的踪迹,反倒是……”
“反倒是什么?”韦晚立马接道。
“阿力的身体里,有妖精内丹的气味。丁家炼药的药引,从来都不拘泥于花草木,有的药因效用不同,也会专门捉了一些小妖,取其内丹来做药引。”她神情凝重,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可是做了药引的内丹和妖精原本体内的内丹气味是不一样的,阿力身体里那内丹的气味,分明是还在妖精的身体里。
“我怀疑,他是被妖精附了身。”
韦晚扯了一根稻草,衔在嘴里,摇头晃脑的,心道又是捉妖,这丁瑟瑟也倒真是会找人。
谢子染忽地转头冲她粲然一笑,她才又猛地想起,这人是听得到她的腹诽的……
三人还在小声议论,阿力已经从房中推了门出来,他的眼睛泛着绿光,嘴里两颗长牙挡都挡不住,倒真是个妖精的模样。
谢子染只是这一会儿的工夫,便已经在掌心凝结了一股精气,待到阿力呲着长牙朝他们扑来时,猛地打向阿力……
说也奇怪,谢子染这一掌打过去,不知是他的术法太过高强,而妖精的修为太浅,还是那妖精当真没有反抗,竟生生地从阿力身体里跌了出来。
瑟瑟立马上前,扶起跌倒在地、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阿力进了茅草屋。
韦晚忽地瞧见谢子染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她刚想深究,那妖精已经向着她冲了过来……
她吓得不轻,连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妖精……
跪到了她跟前。
咦?韦晚呆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那个已然有些年纪的女妖精毕恭毕敬地跪在她身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狐帝,我寻您许久了。”
韦晚下意识地扫了两眼四周,确定她是冲着自己说这话时,才忙摆手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寻您许久,决计不会错。”她抬起头,语气里满是坚定,虽说鬓角已经有些发白,看着仍是极美艳的一张脸。片刻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狐狸模样的玉牌,不由分说地便往韦晚身上挂,待到韦晚反应过来想要扯时,却怎么也取不下来了。
“这牌子有灵性,历来都只能挂在九尾狐妖的帝君身上,如今它安分地被您挂着,怎的还说您不是狐帝呢?”
她终于站起来,却是想要上前来拉韦晚。
韦晚警惕地后退两步,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狐帝,您父亲故去已久,九尾狐妖一族需要一位帝君,您还不跟着我回赤峰吗?”
韦晚愣了一愣,略过那女妖望向远处的谢子染,他也正凝视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都是清冷。
好似一瞬间,便有了主意。
韦晚重新又盯着那个女妖,道:“我不知我是不是你口中说的狐帝。可即便是,我也不会同你回什么赤峰,我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我不想走,我想陪在他身边。”
她余光瞥见谢子染好似松了一口气般,面上又重新带了笑……
女妖最终还是离开了。她本是丁家用提升修为的药雇来附在阿力身上的,可如今认定的狐帝韦晚却让她归去,她便再也不做停留。
“狐帝,若是有朝一日您有难,敲三下挂在腰间的玉牌,九尾狐妖们即刻便会前来。”临行前,她送了韦晚一块玉牌,又跪在韦晚跟前,这样说道。
韦晚只当一句玩笑话,应承了一声便罢。
谢子染退了同瑟瑟的婚约。
他带着韦晚站在丁家的主母面前,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婚约原是父母之命,如今却请恕子染无法遵从。因我已心有所属,即便娶了瑟瑟,也无法同她相守白头。瑟瑟是丁家的千金,原应配得上一心一意待她的人。
“退婚是子染不对,请主母莫要怪罪瑟瑟。”
丁家主母坐在高堂之上,端的是一派庄严,她上下打量了几眼韦晚,讥笑道:“你说你心有所属,属的就是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妖精?”
看起来,她的确是见过了许多小妖精,才能一眼便将化了人形的韦晚瞧出来。
而韦晚自打方才听到“心有所属”几个字后,目光便没有从谢子染身上离开过。这下听了丁家主母的话,又急红了脸,转了身想驳斥几句,却被谢子染抢白。
“小妖精如何?人又如何?我属意她,她就是最好的。”
丁家主母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许久,才憋出了一句:“你不后悔便可。”
旋即便派了人送客,他们临到门前,她却又好似忽地意识到什么,有些无法相信地补了一句:“这个小妖精,你同她签了生死契?”
谢子染头也不回地迈步,重重地应了一声。
瑟瑟和已经大好的阿力将他们送到南平的渡口,船夫已经在等着了。韦晚嬉笑着抓住瑟瑟的手,虽然自己曾经妄自揣测过她、厌恶过她,但如今,都不重要了。
瑟瑟挑了挑眉,另一只手从怀里掏了一个盒子出来。
“这是可以提升你修为的药丸,吃一粒能长出一条尾巴,好好收着。”
韦晚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共有三粒。她咬唇算了一算,全部服下后,就只剩一条尾巴要自己长了,甚是欢喜。
那厢始终淡笑的谢子染问起瑟瑟:“今后,你打算如何?”
“能如何呢?我这辈子是一定要嫁给阿力的,假使主母不准,我便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带着奶奶离开南平,去哪里都好。我会制药,他有力气,总是饿不死的。”她将头倚在阿力肩上,笑嘻嘻的,倒和韦晚有些像。
是啊,这世间的情事,全都无法一概而论,往后如何,就只看他们的造化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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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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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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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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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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