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看得有些呆,他却又猛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击,她疼得立马伸出爪子来护住自个儿那小小的、赤白杂毛的脑袋,低低地呜咽了两声。
那模样可爱得紧,谢子染心里喜欢,面上却摆了一副肃穆的神色。
“小狐狸,你今夜大概睡不得了。”
小狐狸复又抬了头,两只亮晶晶的眸子里写满了困惑。
“你身为我的灵宠,便要当得起‘灵’这个字,今夜这妖孽,便由你来了结吧。”
小狐狸立马叫苦不迭,心道自个儿还是个毛都没长全、话也不会说的修为极浅的妖精,哪里能斗得过那些已经能害人的精魅?
可她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
因她说不出来。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谢子染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使劲在小狐狸脸上揉了两把……
说来也怪,这个谢子染,无论做出的事多么令人发指,都自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小狐狸埋头想着——那种气息,逼得她讨厌不了这个人。
可显然,谢子染低估了对手。
三更的时候,他带着小狐狸去到坊外的那条长河边,藏身于等人高的芦苇丛中,静待坊中的人前来,他原本大抵想的是,那精魅既打的是坊中人的主意,便必会现身。可坊中的人倒是照例在那河里泡了一夜,他们等来等去,等了一夜,却连个影子也没等到。可见那精魅并不是个束手就擒,像谢子染一般蠢的精魅。
小狐狸默默地腹诽。
抱着她的谢子染守了一夜,此番早就困得不行,待到那些泡着的坊中人全都起身离开,他便立马也揣着她,跌跌撞撞地疾步往那大户人家走去。
谢子染补了一日的眠。
补得小狐狸在他怀里都有些待不住,直往外爬着想去找些吃的,他却转了个身,手伸进怀中,不知是梦呓还是当真发现了,喃喃道:“莫急,待我醒了,再给你寻吃的。”
小狐狸脑袋都要晕上一晕,心道你睡了一日,还不知要睡到何时,我这吃的当真是遥遥无期了……
夜里夜得漆黑的时候,谢子染总算醒了过来,总算也还没忘记去到厨房里给她找了只烧熟的鸡来啃一啃。
她啃了鸡,他的法子却还是同昨日一般,没有丝毫长进——依旧守在芦苇丛里等着那精魅的出现。
小狐狸心道简直蠢透了。
可她不动弹,静静待在他怀里睡觉,任他一个又在芦苇丛里守到天明。
不仅第二日,第三日亦是如此。
小狐狸陪着他过了三天没日没夜的日子,终于在第三天那些坊中人从河中离开时,按捺不住,从他怀中挣脱,一溜烟跑到了那河边。
这三日里,那大户人家的人虽然不敢问,可她知晓,他们都期盼着这谢家三公子能尽早把邪祟除去。
而今日,三日之限已到,若是他什么也没寻到,岂不是丢了脸面。
原本他丢了脸面倒也没什么,可他既已同她有了主人同灵宠的契约,他丢脸面便也是她丢脸面。
而她不想丢脸面。
谢子染步履有些踉跄地四处追着她,语气里满是无奈道:“你这小狐狸,怎的就不能让我好生回去睡个觉?”
她在河边转来转去,嗅嗅这棵草,闻闻那株花,终于在一处绿色的小花前停住了脚步。
谢子染瞧见她不再动弹,却巴巴地抬头望着他,便低头闻了闻……
“这是绿翘,是水魅这等精怪最爱的一种花……”他凝眉,好似在思虑着什么,片刻后猛地低头对她道——
“你的意思是,这作怪的精魅,就藏身在这水里,是只水魅?”
他将她从地上抱起,复又揣到怀中,像揣着个宝贝似的。
小狐狸在衣襟之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那河乍看不觉得如何,真正进到其中,才发现冰凉得很。谢子染水性极好,带着她穿行于水里的精怪之间,直行到最里处,瞧见了一处宅子。
她活了将近一百年,平生也见过不少宅子,水里的倒还真是头一回见。
那宅子的红木大门前摆放了两只石狮子,门前好似许久不曾有人拜访,攒了许多灰,这倒是稀奇,分明是水里,那灰却是分明可见的。谢子染上前轻轻地叩了叩门,却许久也不曾有人来应,谢子染便兀自推门进了。
奇异的是,那门竟真的一推便开了。
一切好似都那么寻常,却又不比寻常。
四处可见的回廊,院子里是难见的清池,连屋子都是木头制的,这宅子乍看是众人皆识的清雅,细看,却又觉得有些瘆人……
因这宅子虽大,走了一路,却瞧不见一个人。
小狐狸不禁有些害怕,在谢子染的怀里使劲扯了扯他的衣襟,谢子染察觉到她的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身子,柔声道:“别怕,有我。”
小狐狸立马静了下来,乖乖躲在他怀中,不动弹了。
别怕,有我。
这句话即便在许多年后,仍旧是小狐狸心上无法抹去的朱砂痣。
谢子染一步一步地走向宅子最深处,每一步,都透着小心翼翼,小狐狸只觉得周身都是阴森森的,明明是在水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回廊中的穿堂风吹过,冷得她打了好几个寒战。
终于,在谢子染走到最里间的门前时,原先百转千绕的回廊全都消失。小狐狸探出头向后瞧,那原本早已经瞧不见的红木大门又堪堪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这宅子,分明是那水魅幻化出来的……
“我原先倒也并没想取你性命,可你偏偏不知好歹。既已来了我这宅子里,便不要想着出去了!”一个略尖利的女声忽地盘旋在宅子上空,而这话,显然是对着谢子染说的。
小狐狸心蓦地一紧。
宅子里阴风扫过,院里的落叶纷纷扬扬,全数往谢子染的身上扫去,那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怪力……
谢子染一句话都未曾说,他只是轻轻勾一勾嘴角,从袖口中掏出一柄折扇,放在身前,轻轻一扫,那些夹杂怪力的落叶便全数扫向了他们正对着的那间屋子里。
“噗”的一声,那原本盘旋在他们之上的水魅便立刻幻化出人形,也顾不得他们还站在屋前,匆忙便闯进了屋子里。
小狐狸探了头,望向那间门大开的屋子……
“素兮,我早和你说过,不要害人性命。”一个面色惨白的男子瘫倒在床下,好似是受了刚刚谢子染的那些落叶之力,他浑身的伤,嘴角不断溢出血来,却还是拖着一口气,冲着那半跪在他跟前的水魅说道。
“我也不想啊!”那名唤素兮的水魅哭得凄惨,她执起男子的手,字字温柔字字泣血道,“夫君,倘若你能好端端地活着,我何苦去害他们呢?我这一生,活到这个年岁,就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活着。能和我一起,活在这个世间,只要能让我陪着你,即便是一辈子都困在这河里,又有何妨?
“我不求生生世世,只求百年,只求你能安稳地同我厮守一生。可这天!这命!这世间都不容你!他们不容你,我便逆转天命,屠尽世间人,保你百岁无忧!”
她说到这里,已经是满眼的血色,扭头望向谢子染,原先的女子变成了水魅的鬼怪之脸,尖尖的长牙掩都掩不住。显然,是动了杀意。
那濒死的男子瞧见这情形,倒是连个讶异的神色都没有。他只是轻轻地抬起手,握住了那水魅原先已凝力的爪,他说:“素兮,不要。m.χIùmЬ.CǒM
“不要为了我,再开杀戒了。
你第一次为了续我的性命,挟来坊主千金时,我便同你说过,可你却不肯听。那时我也以为,倘若就这么自私一次,就只害这一人的性命,我就能同你厮守终生。
可我的阳寿本就到了头,即便你取了坊主千金的性命来为我续命,也只得了不到一月的时日。你以为多取些百岁女子的阳寿便能多换些时日,到头来,却都无用。
素兮,这世间,很多事,都是无法勉强的。
倘若有机会,我一定同你厮守一生,永不背弃。可是我真的厌倦了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每日每日地病倒在床上,永远困在这河里、这间屋子里……我也厌倦了你为了我,永远在取人阳寿,永远不得安眠,你知道你有多久不曾真正地笑过了吗?
素兮,我想守着你、护着你,我不希望你同我在一起,却要这样累地活着。
这位公子今日伤了我,却也是遂了我的心愿。素兮,倘若有来生,你不要这样辛苦,换我来守着你,守你一生不离笑。
我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们来世再见。”
这长长的一段话说完,男子的身体便一点一点地流逝,那水魅痛哭着,拼尽了全力想去抓住一点,却是徒劳无功……
她又再度变成了女子的模样,却忽然瘫倒在地,倒在原本男子身体的一侧,伸出了手,向着男子原本身体的方向轻轻环起,她那样小心翼翼,好似怀抱着什么珍宝……
说也奇怪,她那样躺了片刻后,身子竟也慢慢变得透明,直到最后,是再也瞧不见了。
“我们,来世再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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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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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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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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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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