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白颍很美,处处灵秀,处处清丽。
这一片和美当中,苏倾对着窗户发呆已经有七八天。除去吃饭睡觉,她竟恍惚得做不了发呆之外的事。
自温容走后,好像一切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样子,这个时代也一下子陌生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已经在她生活中的一切之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这件事是很可怕的。
比如不管你做什么事的时候,习惯中总觉得在等着些什么,细想之下没有,可那难以填补的空当却是的的确确存在的。比如当你看到某样东西,脑子里就会突然闪现出一个声音,一个人,这种忽如其来的感觉简直躲闪不及。
苏倾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对还是做错了。想摆脱温容大致是因为不想让他再次毁掉她的生活,可现在看来,她的生活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且短时间内都难以复原了。
其实当他说出倾歌令的真相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接受他的“放弃一切”,可是也是一瞬间,突然想到,他不是说放弃便可以放弃的人。
如他所言,有些人注定身不由己。他是一国之君,若他放弃了江山,便是放弃了自己性命。如今他只能回到未郡,归降朝廷,将兵权主权都交出去,然后他用手段保证自己安全跟地位。之后他还是郡王,难道她还要当他的王后么?她早已想过,那不是她要的生活。
他们本来就相隔太远相差太多,要在一起只有一个人舍弃自己去屈就。可现实是他已经没有全身而退的余地,她也不愿意再去用自己的下半生去迁就。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各自迎向自己的命运。
在苏倾没有“死”那一回之前,她好像还是太年轻的孩子,喜欢的就去追,相爱的就要在一起。自他在崖底出现到现在,也经历过爱恨交织的报复,后来其实也没有了恨,只是明白所谓情深缘浅,现实皆如此罢了。
浮生皆如此罢了。
真正让她失望的是他明明清楚这一切,却还想要逼她用自己的生活去迎合他,甚至不惜让应辰离开,使她一心想要的安静未来也彻底没有了着落。他学不会放手,这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转而又想,或许从一开始到现在,他用情原本就没有她深,所以他毁掉她的一切也总是毫不手软的。可她在知道这一点的同时竟然还有种想要不惜一切留住他的冲动,这便是他们的差别所在。
又恍惚思忖,如何事情便发展到了这一步。她又要多久才能渡过他这个劫难,将这些滥用的爱都收起来?未曾想过这次穿越,终于给她一道时间难平的疤痕。
想到这里,苏倾深深地叹了口气,透过窗户将目光投向客栈下面喧闹的人群去,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在这家客栈待得太久,苏倾已经能认得些这里的常客。因为这里算是白颍最高级的酒店的缘故,这些有些身份又消息灵通的人便常常来此聚一聚,喝着茶酒谈论时局。想到这,苏倾看了一下自己的钱包,发现里面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于是暗暗决定不能在这里住下去,得收起颓废找份工作才行。
在此之前……苏倾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向下走去,心想算算时间温容大概已经回到未郡几天,不知道大局有没有什么变化。虽说她心中始终相信以他的智慧保全自己还是足够的,但始终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到了楼底下,苏倾暗暗决定,就这么最后一次,听完了之后,就试着去忘了他,开始新的生活。想着,她坐到了那些人旁边的桌子上,也要了些吃的。
苏倾得到最近的消息的途径主要是这几个人,自然在人家邻桌坐了不下数次,也插过几次话,他们是认得她的。这时候看见她也就见怪不怪,互相笑笑便继续开始说话了。
话说自从天子驾崩之后,皇城一直十分混乱,各路兵马表面上相安无事,其实背地里风云暗涌。前些日子却有了转机,说是未郡彻底将兵权交到了三王爷手里,程绘这时候正是最大的威胁。而唐将军没能入宫为后,太子却是对她以礼相待,费尽心思想要稳住唐家军。
当然唐芙也没有辜负太子的好意,渐渐地归向他那一边,将除了程绘之外的那些怀有不轨之心的人基本上除了个干净,基本稳固了太子新君地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登基大典筹备着,京中兵马差不多定了下来,可失地尚未收复,越郡未郡都基本握在程绘手中。如今就这么对峙着,也不知那聪明的太子能不能化险为夷。
苏倾听着,心里分析:温容大概不甘这样投降,投向程绘似乎是最便捷的选择,一来此人向来只谈利益不遵常理,只要他告诉他他有办法让他得到唐芙,那么他做决定是很快的;二来放眼天下,有能力反抗朝廷的力量已经不复存在,除非某两方面联盟,而他们无疑是最完美的搭档。干净利落。
可太子程岚亦不笨,这一点从他收服了唐家军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唐家军已然是声名狼藉。程岚大抵给了唐芙两个选择:一,继续独立,这样她就不必听令于下任天子作为交换条件嫁给程绘,也彻底毁掉唐家军声誉;二,帮助他平乱,以此重新为唐家军立威,却必须为社稷嫁给程绘。
很明显,唐芙选了第二种。
这场博弈……苏倾眯着眼想了想,程绘要的是唐芙,并不会贪恋王位,所以程岚只要登基,然后将唐芙赐给他就好了,事情也只可能这样发展。可是这样一来,温容岂不是当了程绘的垫脚石,最后什么都得不到?结局肯定是跟程绘一起归服,还不如自己主动投降来得保险……难道她漏掉了什么?还是他有更高明的打算?他明明清楚这一切的。
这样想着,苏倾忍不住开口问他们:“温均昱除了归顺三王爷,再没有做旁的什么事?”
“温均昱?”未料到一个人却笑着回答道,“姑娘的消息这样不灵通么?这场江山争夺,着实是没有那个温均昱什么事了。”
“啊?为什么?”苏倾摸不着头脑。琇書網
另一个男子便接过话头儿,道:“前些日子我们谈话之时姑娘不是在场么?那从前的所谓贤君从未吃过败仗,估计上次撤军时便是吓破了胆的,仓皇逃回未郡之后再不理朝政,不见大臣,使得百姓大失所望,连先前扶他夺位的将相也不得不再将云霄宫那位放出来……记起来没有?”
苏倾略一思忖,想起前段时间确实是听他们这么说过的,可是她一直觉得顾奕清父子是向着温容的,所以一定会替他将那边稳着,也便没有当真……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她心下一沉,点头道:“记起来了。”等着他将话继续下去。
那人便又开了口:“就在前几日,那温均昱不知道为何又肯露面了,极力想要阻止他们投向三王爷,可那时候哪里还有他说话的地方,顾家父子早已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温均荣给扶上王位了……嘿,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办到的,温均昱说起来也是个有本事人,竟眼睁睁看着王位丢了才有反应,莫不是真吓傻了吧?”
听见这些话,苏倾一下子呆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连话都说不太利索:“可是……怎么……温均昱他现在……”
“据说已经进了监牢了,”另一个人接过话头来,兴致勃勃地向大家分享他得到的最新的消息,“按说应该立即论斩,但是据说那边决定要拷打出倾歌令的下落才斩首呢,不知道酷刑之下能不能把那神物逼出来。”
闻言,苏倾惊得手也不稳,一直拿着的茶杯就那么摔在了地上,热茶四溅。
脑子里面混乱无比,却又似乎是空的,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随着那声脆响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这空惘持续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邻桌的人已经就着“倾歌令”的话题聊得热火朝天,小二的手在眼前不知道晃了多久,苏倾勉强将目光定住,才听见他声音由模糊到清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客官,客官……你没事吧,客官?”
苏倾眼眶也就是在这时候毫无预兆地热了起来。
恍然想起一个多月前他与她走进这家客栈的时候。那时他说的那句“许多迫在眉睫的问题要我解决,只是最重要的就在我面前拖着我,我走不开”,那样自然从容,让她以为一切都没有那样严重。
“不用找了。”她六神无主地在桌上搁下饭钱,便游魂一般向上走去。
怎么会这样?她一直都以为他是世上最精明的人,以为不管什么时候,任何事情都会在他掌控之中,所有状况他都会有手段解决……前些日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明明还是没有一丝焦急的样子,一切怎会变成这样?
原来他说放弃一切是真的。他说一无所有也是真的,他求她不要抛下他是真的。他的眼泪与绝望都是真的。
苏倾合上房门,一阵头晕目眩,令她几乎没有力气向前走动。
她一直知道他是世上最理智的人,可是他怎么就傻到真的将一切都弃之不顾,一心一意地来等着她回心转意?这几乎不是温容了。
如果不是这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她绝不可能相信这是温容做出的事——他和程锦与程绘不一样,他永远冷静睿智,永远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论在什么状况下都能快速恢复有条不紊。她一直都以为他待在她身旁亦是他料想之中,将她带回未郡更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可他竟是这样绝望地在赌么?
他说过不止一次要她信他,说他可以放弃所有只为给她想要的生活,可她怎么就一次都没能听得进去呢?反而亲手将他推回去面对那样的灾难……
苏倾慢慢倚着门滑落在地,只觉得温容离开时那一句沙哑的“我懂了”不停地回响在脑海中,令她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到底做了些什么?而他现在又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当中?那些残忍的刑具会怎样用在他身上,她简直想都不敢想。那个冷酷的温均荣定然毫不手软吧,当时温容明明可以完全除去这个祸根,可也是为了她才留了他一命。
终究是她一步步把他逼上万丈悬崖。
耳边嗡嗡作响,熟悉的声音回旋来去。
“我总以为我掌握着一切,可有时候我真的很……无能。而你一直认为我是最厉害的人,我害怕让你失望。”
“你说得对,就是你先招惹的我,你让我着魔让我失去理智,你闯进我的生活,改变了一切,也破坏了一切,现在你告诉我你忘了?嗯?苏倾,你说你已经放下了一切?那你把我原本的生活还给我,把我给你的都还给我……”
“阿倾,你让我害怕。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你不要……抛下我。”
这些话现在想起来却真真切切。可是什么都晚了。
对于命运来说什么悔恨歉疚都太晚了,只能将回忆不停地带回往昔——
“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阿倾,你是个孤儿,从小未曾受到郑重对待,如今上天将你交到我的手里,我必然尽心珍惜你,一丝一毫都不能有差错。”
“待江山稳固,我便娶你。”
“今后,你便跟着我,可好?”
“温容,温子隐,见过各位。”
苏倾面无表情地目光放空了一阵子,突然疯了一样的笑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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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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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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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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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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