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倾歌令>第一百零六章 半世前尘,一笔勾销(6)
  未时一刻

  苏倾在苍崖上坐了许久,终于听到马蹄声。

  该来的终究要来。她能如她所愿一般在这里下手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她勾了勾唇角,脸色虽然苍白,但心中惧意倒也不会很多。

  落下苍崖生死可能对半,这一次将生死交给上天。

  马蹄声越来越近,苏倾再转过身去抬眼的时候,身后已经围了一圈盔甲闪亮的兵士。领头的那个抱着手臂看她,依旧是那副高傲的表情,那副绝美却让她恶心的面容。

  “你来了。”她的声音冷静而淡定。

  唐芙看着面前的女子。蠢,无能,弱小,她就像这世上所有其他的女人一样,只是有几分所谓的倔强傲骨罢了,何以得他此般眷恋?她嗤笑了一声,道:“我来了。”

  此刻的苍崖上风声呜咽,她与她的长发飘扬,两个女人对峙之间,气氛奇异地肃杀起来。

  “我等你很久了,”苏倾眯了眯眼,道,“我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输给了你,现在我该把命给你,”她沉吟片刻,又道,“但难保哪天你就不会落到我这个下场,唐芙,我等着你,就是要告诉你,你也终究逃不过。”

  “逃不过?”这个女人让她觉得可笑。她让她看着她死,就为了留下诅咒么?不过也好,也省得她再到处找她的尸体确认她殒命了。

  “你以为他喜欢你一时就会喜欢你一世?我告诉你,等到有一天你没了利用价值,他就不会要你了,到时候你的下场不一定就不如我惨烈,”苏倾一边说,一边用脚蹬着身后刚才搬来的石头,试图让它松动掉落,“你以为你手握兵权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唐芙,有句话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唐芙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他喜不喜欢我我从来不在乎,只要我能得到他。——兔死狗烹?你尽可放心,江山初定,他还动不了我唐家军。”

  “今后不会有唐家军了,唐芙,”苏倾也笑了,“你自己要嫁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就别怪他要你依附于他,你是个女人,你生了孩子不跟你姓,伐檀令易主也易给的是他的儿子,之后如何,你想过么?”

  唐芙微微一怔,却又不屑地转开了眼去:“他的儿子亦是我的儿子。”

  “若他本来就是利用你,等到伐檀令有了名正言顺的传人,他再杀了你,你能如何?人权两空,”感到身后的石头有了松动,她暗中松了口气,继续道,“你以为他真的打败你又放走你?那么你未免也太天真,他是故意为之,只为要你叛主——还有那些刺耳的传言,你以为那些都是没有出处的么?”

  唐芙的手指紧了紧,声音沉下来:“是又如何?这点谋术都用不好,拿什么称王称霸?”

  苏倾笑笑不置可否,道:“我要是你,我就选择程绘,你们两个可真是一样的人。”

  “我和他不一样!”唐芙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

  “随你怎么说,我只是告诫你几句罢了。”苏倾继续踢着石头,嘴上说着话来分她的心,手心密密出了一层细汗。

  *

  未时一刻

  骏马疾驰,所有的景物在他眼前耳边飞速掠过,风声呜咽。什么事都来不及想,马上的男子衣袂长发飞扬,手掌已因为抓紧缰绳而摩擦出了血,顺着手臂淌进衣袖,可他不知道疼痛似的,依旧拼命向前行进。

  就像赶着去保护一盏将近的烛火,这微弱火光一熄,整个世界都要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心中忽明忽暗,无法控制地默念着……

  阿倾,等我来救你。

  从今往后,没有矛盾,没有忧虑,你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你不想要的我都舍弃。只要你等我,不要离开我。

  不要带走我的光明。

  一生都没有这样恐惧过。像是行走在漫无边际的河水中,快要被侵入口鼻的液体窒息。他手掌剧痛,双腿酸疼,喉咙也被灌入的冷气刺得生疼,可他不能停下,一刻也不能——前方的是她的命,是他一生中唯一,最后想要保护的东西。

  全身都在颤抖,这时候无望地想要去求苍天,求从来不相信的神佛菩萨与命运:我什么都不要,一切都可以尽数拿去,求求你不要夺走我的阿倾,不要夺走我的欢喜,温暖与光明。她是我的下半生。

  她才十九岁,还那样干净,那样善良,她那样努力地活着,不要让她因我而死。

  她第一个为我的安危而哭泣,第一个告诉我她相信我的内心比旁人干净百倍。这世界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她一般不计回报地对我好,哪怕被我伤害也从来不哭痛,固执地跟随我身后。

  她比谁都聪明,可她为我冒冒失失去面对令他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为了我千里迢迢地孤身闯入人家的婚宴。她那么容易满足,金银财宝权力地位不要,只贪图我的一个吻。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小心翼翼地将她的一切都给我,竟敢将命都交给我,可我没有好好珍惜,我忙于政事,为天下奔波,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好好为她绾一次发。我让她不安,让她害怕,让她绝望,一次次让她流泪,我告诉她凯旋之后就将她郑重地迎进门,可我没有做到,我用与别的女人的婚约来将她置于整个天下的对面。

  而我呢?我在世上活了二十二年。这二十二年,有十四年的时间在忍让别人中度过,未郡的王宫围墙高耸,像个巨大的棺材,即便站在宫墙上向外,也还是棺材,笙歌浮华都是冷的。而后的八年,我在自己亲兄长的追杀下生活,带着面具保命,我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身上的伤疤永远消不去。

  她一定是上苍对我的补偿,那样独特,那样美好,那样鲜活。只她一笑,我心里便春暖花开。当她在我面前,我就被她的光芒刺得什么都看不见。我走不脱。她教会我去原谅最恶的人,教会我去爱该爱的人,教会我欢笑教会我忧愁。她将我从棺材中挖出来,把自己的美好分给我,然后用她自己的身子温热我,拯救我。

  求求你,我不能失去她。我还没有亲口将这些话告诉她——

  阿倾,等我,此生只一次,最后一次,等我。从今往后,什么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我再也不离开你……只求你等等我。

  白颍到了,终于。阿倾,你一定还好好地在昨夜的那间屋子里,守着灰烬等我。我会将那玉笛拾起拼好再为你奏一曲,告诉你一切都过去,死的是你不爱的温均昱,现在温容就在这里,站在你面前,完完整整,都给你。

  几乎是跳起下马,他踉跄冲进客栈,却被掌柜拦下:“军爷,军爷,您可是来寻先前的那些兵?他们去找一个姑娘了!”

  “姑娘……他们在哪?”全身颤抖,声音颤抖。

  “苍崖……”

  苍崖。

  再也听不进去别的话,温容跌跌撞撞地再次冲出去跨上马,什么声音都在耳畔模糊呜咽,脑子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声音——

  阿倾,我来了,我来救你。

  阿倾,等等我。

  阿倾,求你,等等我。

  尘土飞扬,苍崖愈来愈近,近到他可以看见那些兵士包围着她,而她在悬崖边缘站着,对比之下如此纤弱与绝望,像一片纤薄的叶子,风一吹就要掉下去。xǐυmь.℃òm

  可幽暗的世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阿倾,你还没有死。

  阿倾,不要怕,我来了,我这就来救你。

  他想叫她,可是喉咙竟沙哑得发不出声音,心中怎么叫,嘴上都没有任何声响。绝望之下,只有疯了一般地纵马靠近她……

  阿倾,我来了,我们走。

  阿倾,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身后的巨石滚了下去,让他呼吸一窒几乎失明,却见她还好端端站在那里与面前的人讲话,他们亦没有一点要逼她跳下去的意思。心中火焰再一次燃了起来。

  阿倾,等我,我来了。

  接近了,甚至最外围的兵都听见他马蹄声响回过头来,近了,他要将她从死亡手中抢回来了。他死死地盯着她,却发现她自己后退一步——

  不要,阿倾,求你,不要。

  可她向后退着,一步步接近死亡。他想要叫出声来,可是嗓子依旧沙哑,竟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只能在心中呼喊——

  阿倾,回头,阿倾,你回头就能看见我。

  阿倾,不要再后退……

  阿倾,求你回头看我,求你……

  阿倾……

  却见她身子最后向后仰去,整个人如同一片脱离树枝的枯叶般坠了下去。

  寒风刺骨。

  万丈悬崖。

  阿倾。

  阿倾。

  阿倾。

  “阿倾——”直到她掉落下去,这一声才从口中冲出。几乎是跌下的马,踉跄不稳,周围的兵士似乎不存在,唐芙也不存在,他满手是血地拨开他们向她坠落的地方走去……

  怎么会。方才还鲜活的一个人,昨夜还离他那样近,近到他一伸手就可以抱住她,怎么会……他明明已经离她不远,她一回头就可以看见……如今这悬崖这么深,这么深,阿倾。

  底下一定很冷吧,粉身碎骨又是怎样疼法?不要怕,阿倾,我来陪你。等我。

  也好,我去陪你。

  阿倾,等我。

  手臂却被拉住,整个人被拽了回来。

  “温均昱!你发什么疯?!”随即唐芙惊诧的脸就映入眼帘。

  温均昱,温均昱。他双目无神,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息,身子止不住颤抖,只觉得眼前发黑。

  “公子,公子……”冯云与一干暗卫原来一直跟在身后,可是他从未发现。

  冯云眼里尽是泪水,双手颤抖地拦着他,生怕他真的冲下去:“公子,你冷静一点,节哀啊,公子……”

  节哀?他如何节哀?她就死在他眼前,明明那么近……

  他静了片刻,猛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女人——是她,她逼死她。他要她给她陪葬。他猛地挣开冯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向她的脖子掐过去,却被她躲过。

  他随即不管不顾地想要杀了她,她身后的兵士应声而动,与随他而来的暗卫打成一片。

  “温均昱!你当真要为了这个女人杀了我,舍弃天下?”这是唐芙第一次感到他如此愚昧,她原本以为他是世上最聪明厉害的男人,可如今却因一个女人变成这般狼狈模样!

  “我要你为她陪葬。”他身子明显疲累虚弱,满手是血,却仍旧有着可怕的力量,即便精锐的唐家军也拦不住他。步步紧逼之下,他很快就让她受了伤。幸好他手中没有剑,否则她性命可危。

  看着暗卫逐渐占了上风,唐芙逐渐明白她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她猛地一声令下,踢起一把尘土让他反应不及,迅速翻身上了马,只留一句:“你会后悔的。”便驰马急急向云阳方向去。

  想要杀她?好,到时候唐家军倒戈,且看是谁取得谁的性命!

  温容正杀红了眼,险些跃上马追上去,却被几个暗卫一同拦下。

  “公子,求公子冷静,公子……”冯云带领一众暗卫跪地拦他。

  温容看着那些兵马走远,面上神情冷若冰霜。他僵立原地,手上的血一点点滴下来在地上汇成一片。可他全身都已经麻木了。

  “公子去追唐将军前要先明白,若想为苏姑娘报仇,我们需从长计议,万不可使唐芙倒戈……”冯云跪地,拼命想要让他理解,可是他知道,一切都没用了——

  “青黛。”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直直向她留在悬崖边的那柄剑走去,蹲身下来握住它,然后猛地将它抱住,仿佛它还带着她手上的温暖。

  连带冯云在内的暗卫一刹那都有了泪意。

  “公子……”

  “是我来晚了,没能救下她……”良久,温容终于哑声开了口,“可是我不能让她孤身躺在下面,否则多年之后,我该埋在谁的墓旁呢。”

  闻言,冯云瞬时泪如雨下。

  “我要下去找她。”温容拿着青黛,站起来,眼前猛地一黑,却仍旧勉强站稳,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阿倾,等我。

  这一次,我一定会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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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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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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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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