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不说话,周围往来的人也都是静静的。苏倾这时候也安静下来,没有什么大悲大喜,只觉得若是这一生真到了尽头,也倒算是值得,毕竟她还曾与一个人,在这个陌生而美好的时代,深深地爱过一次。
两人不知道安静地走了多久,穿过多少或曲折或笔直的路,终于到了一个宫殿的侧门。太子在门前遥遥地站着,闲闲瞧向这边,倒不像是在等着她们,反像是悠然欣赏什么风景。
“如果我死了,就将我的尸体烧了吧,”苏倾眯了眯眼睛,轻声说道。这算是最后的安顿。
绮罗没有说话,只是皱眉看向她。
“反正不要让他看见我死去的样子,”苏倾声音沉沉的,又低声补了一句,“我想让他记着活着的我。”
这话现在说出来,却也不会很伤心。苏倾想,只要她不会被用来当成要挟温容的工具,到最后对两人都不利,一切就都还没那么坏。
绮罗抿了抿嘴唇,又低下头,表情没有变化,像是防着太子知道似的,快速轻声说了句:“你莫冲动,能多活一刻是一刻,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
苏倾不知道她这句话又是意欲何为,也懒得去想,只是轻笑了一声。
又走了几步,苏倾扬头看向了那个妖媚得邪恶的少年。这时候她们已经到了他面前,他脸上是胜利者惯常的神态,挑了挑眉,对绮罗道:“下去吧。”
绮罗答了声“是”便走开了,只留两人在这安静的地方对峙。
苏倾淡然扬头地迎上他的眼睛,这个生着一双桃花眼的少年便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竟是有一对酒窝的,这让苏倾微微怔了一下,亦突然失去了所有准备好的言语,只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开口去问他有关瑶儿。
他率先开了口,悠悠道:“当真是有能耐的女人,”话这样说,他打量她的眼神却含着不屑。少年负手瞧着苏倾,略带感叹道,“你可知,你废了本王最得力的部下?”
“那是他们自找的。”苏倾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扬头嘲问,“怎么,想报仇?想如何将我折磨致死?”
听见这句话,少年又笑了起来,摇头道:“姑娘真聪明至此,连本王的意图都能这样轻易猜到,本王可该给你道一句佩服?”他眯了眯眼睛,盯着她,声音沉下来,“可本王最讨厌的,就是聪明的女人,顾倾,你这一次,是真的将我惹恼了。”语气缓慢,咬字清晰。
他终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苏倾突然想,要是温容在他的位置上,就绝不会争这一口不必要的气,做这种报复似的举动。他不懂在什么时间该做什么最有利的事,终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将她掳来宫中,想靠一个女人对时局做出改变这种行为,本来也是幼稚的吧。不过她这时候可没有给他上一课的念头,只是无奈地撇了撇唇角:“好,太子殿下,你想怎么报复我?”
太子早知道她的语气会是这种不屑。可他想要战胜的,就是她的这份不屑。他知道死亡报复不了她,肉体的折磨与羞辱也报复不了她,但是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看见她痛苦的样子。他昨夜还不觉得废这个周章有必要,只想着她既没用了,便杀了了事,没想到她竟然挑战了他的威严,那他总得让她死都不能瞑目。
“我不想怎么报复你,”想到这个,他有了种期待,只拉起她手臂从那侧门走进去,蛊惑般地说,“只是让你同我旁听一些有趣的事罢了。”没想到自己一直好奇,想要偷听的事会由她来作陪,想来也是有趣的。
而苏倾依旧觉得他幼稚得可笑,也没有答腔,只是任他将她拉着穿过这宫殿的后院,看他用眼神示意其他宫人都默然给他让出一条路来。苏倾跟着他走,不言语,只在心中思索着一些事,原先还模糊的东西也变得明晰起来,让她想了个透彻。只是她这一通分析,也没能想出来他放弃以她要挟他的想法转而想夺她性命的充分理由。他虽则有些幼稚,但看着并不像会为了一个女子做这种事的人。
可能他现在要领她去看的东西,便是答案吧。苏倾知道反抗没有意义,就顺从地随着他走。一直到了这华丽的宫殿中一个最安静所在,才见他回了头,将指头竖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想活得久些,你最好安静。”
苏倾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这似乎是一个殿堂的侧面,而这殿堂从属的整个宫殿,都能称得上是这宫中最华贵的。苏倾暗忖,这样豪华的地方,难道是天子的地盘?他偷偷摸摸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没等她想清楚,就被他又偷偷摸摸地拉进了这个类似于会客厅的大殿。
他走的是下人出入的门,一路用眼神示意来往宫人不许声张,直进到殿内一个巨大的玉屏风后才停了下来。
这是个飘着淡雅香气的地方。苏倾打量了下四周,这个玉屏风后是宫女太监们准备伺候前面主子的东西时用的地方,放着一个长长的桌子,亦是精致的檀木做成,此刻上面放着些名贵的茶具跟茶叶,大概都是那种必须现场制作,在后厨弄了之后会放凉的,所以放在屏风后准备。而这屏风两边还笼着一层轻纱,大概是为了更好地隔绝,也作美感考虑。
看来这个大概就是会客厅了,没有人会好端端地在寝殿设置这种地方。苏倾想了想,温容也有这样的会客厅,当时程绘派来送贺礼的使臣时,他就是在这种地方接待的。莫非这次也是天子在接见哪一方的使者?她心一紧,想,该不会是温容……随即又安慰自己,不会的,那柄扇子太子昨天才拿到手,要送到温容那里也要好几天了,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与天子会见。
这边太子进了这里之后,便自顾自撩开轻纱去瞧那边状况。看了一会儿,转头过来瞧见苏倾有些紧张的神情,轻笑了一声:“我们来得还是有些早了。”他让了让,使苏倾前来看那边场景,这时候苏倾早都好奇无比,也就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探到轻纱外去。
确是会客厅无误。此刻他们的角度有些偏,是在殿内的右后方,从这边看过去,能瞧见天子坐在上座上,也不碰面前的茶,只是正襟坐着,头有些僵硬地微微扬起,似乎在看着远方。他等的人还没有到。是什么人有资格让天子等待?苏倾心里微微讶异。
天子就那样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良久,门外才有了一些动静。苏倾踮了踮脚尖以便看清那边的状况——是郑贵妃。她绝不是天子要等的人,可是她来了。苏倾轻手轻脚撩开轻纱,看见她带着两个侍女缓缓走进来,脸上的神情依旧寻常冷清。她没有笑,可是她化了很好看的妆,好像是在庆祝一个等待已久的节日。
天子没有动。从侧面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能看出来,他微微抬眼看向她。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郑贵妃似乎料到会是这种情状,走到他面前,轻声唤了句“皇上”。
她没有得到回应。天子似乎什么也不想说,只是身子微微松懈下来,手臂放在了桌子上,垂眼用一只手沿着茶杯的边缘打转。
郑贵妃没有意外,表情亦不见变化,只是自顾自坐在了天子的身旁,将他的手轻轻从茶杯上拂开。她边着人将有些凉的茶端下去,边将旁边备着的另一个茶杯拿过来,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壶中的热茶,淡淡道:“天冷,陛下也不是不知他脾性,怎么这般巴巴儿地等着。”没有问句的口气,像是在感叹一般。
“那般大的让步做得,这半个时辰,朕还等不得么?”天子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缓慢,像是自嘲般的语气。
“皇上觉得这让步大?”郑贵妃轻笑了一声,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口气,却似隐忍着什么,“您是这江山上最尊贵的天子,只为了……呵,直到现在,陛下仍想……”
“朕是如何想法,你难道不清楚?”天子没有回答,只是打断她,反问了一句。
她怎么会不清楚。郑贵妃苦笑,转过头去片刻,却又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一般扬起唇角,转而痴迷般地看着身旁的人,喃喃道:“无论如何,陛下都已经做了决定,”她这时没了平素的清冷样子,主动将头靠在了天子肩上,声音亦是痴痴的:“锦郎,这样不好么?这不也是个了断?锦郎,很快,一切都会平息,江山稳固,接下来的日子,有臣妾陪着你,不好么?”她唤他“锦郎”,像是对待一个最普通的,她深爱的男人。
天子还是僵硬的,甚至没有伸手去揽她的肩膀,只将目光复又延至远方去,突然含着凄怆笑了一声,像一个亡国之君一般低喃:“江山稳固,这样得来的江山稳固呵。”
郑贵妃握住了他的手。身子更贴近他几分,扬头看他,重复着刚才的话:“锦郎,锦郎,一切都将过去。”这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带了些颤抖。
天子只是沉默,似乎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时必有的恍惚,让他来不及去理会外界的一切。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外面传来一声长长的“三王爷到——”
听到这个声音,苏倾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身边的人。显然太子对此并不意外,他扬起了唇角,又是得意又是轻蔑地看着她。她终于有了这样慌乱不及的模样,他想着,嘲讽道:“怎么,你不是很聪明么,却未料到皇叔会来?”
怎么可能?苏倾皱起了眉头。程绘与越郡勾结已久,图谋天子宝座还要更早,当初温容就是吃准了他不拿到皇位绝不罢休,才使计让他们相争,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可能甘心臣服于天子的……前几日还听他们谈他那边叛军的状况,才短短几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边太子饶有兴趣地欣赏她错愕的神情,脸上得意的笑意更深:“哦,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皇叔已经归降,那日一封急书下去,他当即就倒戈讨伐越郡……”他转了转眼,问道,“你说‘谁先得越郡,谁执掌天下’这话,可是真的?”
苏倾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若真是如此,那么温容那边就十分凶险了!她拧着眉头,问:“那日?”难道就是她第一次伺候他们吃饭的那天?想来天子咬牙下的决定,一定是与那个有关的,只可惜太子故意没有让她听到。到底是什么有这样的魔力?www.xiumb.com
“就是你做五色糕那日了,”太子展了展袖子,“皇叔对此早有准备,听前线的战报来看,这几日行军很是顺利,你说你的未郡王,今后可还有反击余地?”待收复越郡,那么所有的势力都逼向温均昱一方面,他就是有再大的能耐,也赢不了这一局。
怎么可能早有准备?苏倾摸不着头脑,若说他无意帝位,他们兄弟只是为了一举灭未越而做了这样一场戏,那么这盘十年的棋下得未免也太大了些。况且那时候他还差点要了他性命,要不是有楚纪相救,今日的天子恐怕就不是程锦了,他这样想要篡位,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倾脑子乱成一团,只想着,若温容此次真遇上了这样大的麻烦,恐怕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她猛地将太子推开,紧张地看向那边的状况,怀抱着希望安慰自己,不可能,温容不可能失算的。
太子嗤笑一声,闲闲地倚在屏风上随着她向那边看,心想,看来,他期盼的效果已经快要达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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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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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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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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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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