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对程绘有造反之心是知道一些的,但自从除了他在朝中结下的宰相一党,他就对他放松了些警惕,未曾想到他会勾结上越郡。这时候倾歌令拿不出手,朝廷却还不承认它丢失事实,只说要剿灭图谋不轨的叛党,一时间两边势如水火。
一个程绘,一个沈昶,天子那边可谓是内忧外患,腹背受敌。这时候才庆幸还有个未郡温容这个忠心投靠的人,要温容出兵支援。
温容成功地挑起了他们两边的战事,怎么会真如他所愿。他只是一直答应着,却并不发兵,看着那边军令一封比一封急,自己按兵不动。偶尔天子催的急了,才略略地派遣一小队人马过去,根本不能解那边燃眉之急。
这一个月间,温容郡内该处理的事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终于没必要像从前一般忙。可是因为战争的原因,娶亲的日子又要后延。毕竟是王后之礼,要办得格外隆重,在这敏感的时候是绝不行的。但是温容为安她的心,已经公开给顾府下了诏,落实了她王后的位子。
顾丞相进宫议事的时候温容一般都会把苏倾遣走不让他看见,但时间长了难免有纰漏,扮成小太监的苏倾还是被顾丞相发现了。他也没说什么,就叹了几声,对温容说这丫头确能对你政事有助,你自己知些分寸便是。从此之后苏倾便一点顾虑也没有了。
未郡此地富饶,扶安城里的人也是纸醉金迷惯了的,对战争没一点忧患意识,那边烽火连天,这边还是歌舞升平,若不是在温容身边能收到些战况,苏倾简直感觉不到天下乱成了什么样子。
未郡民间对起兵的呼声还是比较高的,但是温容只静静地等,说要等战况真正危急之时再出手不迟。他要看到的,便是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坐收渔利。
苏倾不知道他在等什么,直到有一日顾奕清拿着一个密报喜色匆匆地进宫,神采飞扬地向他禀告:“唐将军出动了!”
温容彼时正为苏倾画一幅小像,听见这句话,喜色登时爬上眉梢,落笔笑了一声:“好。”
苏倾觉得这句“好”说得十分欢快,看着他们两个三分相似的脸上十分相似的笑意,她托腮,不解地问道“唐将军是谁啊?”
“唐家第一女将,唐芙,”谈起这个同行,顾奕清似乎十分兴奋的样子,来回踱着步,“她,便是天子会动用的最后一颗棋子。”
温容将那幅画收了起来,淡淡道:“我们行动的时候终于到了。”
女将?苏倾一惊之下来了兴趣,好奇地问:“你们这里还有女将军?我从前怎么没听过?她是不是特别厉害?你们快给我讲讲!”
“当然厉害,”顾奕清兴致勃勃地挑了挑剑眉,在她身旁坐下来,“唐家军可是蜀郡的一把利剑!六十年前,蜀郡乃四郡中兵力最强的一个,强就强在这唐家军,这支军队自古就是一支神来之师,放眼天下无人能敌,所以那时四郡相争,汉越才要联盟,若非这两强联盟,蜀郡岂能被覆灭!”
他一激动就将这些话说得没什么逻辑,苏倾勉强听了进去,没理清这其中关系,歪头问:“唐家军是蜀郡的,怎么当时没被灭,反被汉郡收用了呢?而且这都六十年了,这唐家军还能和当年一样?而且,”苏倾无奈地顿了顿,“我的重点好像是那个女将军吧……”
坐在旁边的温容对顾奕清的叙述能力表示了一下嘲笑。他十分清楚她想知道的是什么,就将话头接了过来:“唐家军始建立时并无真正隶属,是绿林军,里面的人个个身怀绝技。自瑞朝成立之后,靖天子贤能,便投靠了朝廷,军中有‘听命于天子’之训。而唐家军永远独立,不依靠于朝廷,所以天子更换,唐家军亦换主人。这个唐芙,是唐家这代唯一的后人,亦是唐家军的第二十六代传人,执掌着唐家军祖传的伐檀令,”他想了想,又道,“这支军队的实力你自不必怀疑,这六十载,他们军纪严明,兵士的选择都愈加严苛,精良程度有增无减。”Χiυmъ.cοΜ
“伐檀令,”苏倾若有所思道,“是那个“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的伐檀?”
温容点了点头。
果然是绿林军,苏倾想,《伐檀》是诗经里有名的反映人民反统治者压迫的文章,这个唐家军想必是因人民的利益而生,所以并不只为哪一个统治者效劳。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也能有一支代表人民的军队,还真是先进,苏倾兴趣更浓,看着温容:“那是不是说,要是这次天子大势已去,唐家军又会转而投靠将成为下一个掌握天子之位的人呢?”
“怎会?”顾奕清嗤笑了一声,“你以为如今唐家军还是原本的那支绿林军么?除了势力大了些,它和我的军队无甚差异,我早知它厉害,倒想看看比我的精兵如何!”
苏倾有点失望,转念又想,社会形态摆在这里,领导阶级不是人民,怎么可能有人民军队存在。这个唐家军因为什么原因叛蜀不得而知,但自从归顺朝廷之后,就已经成为统治者的工具,所谓的“独立”,只是天子给它特别的礼遇罢了。她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又转眼向温容,“所以唐家军就是天子的杀手锏,它出战,就代表那边战况真正危急了?”
“是,”温容点点头,笑了一声,“才不到两月,就已是两败俱伤之势。”
“那……”苏倾皱了皱眉,“你要出兵了?”
温容点头,道:“是时候了,这些日子西弗门为司徒瑾秘密控制着,对越郡阳奉阴违,那边难免察觉出什么,天子应是已经知道我用心,若程绘亦反应过来我计谋,他们难保不作出反应,我们必须在此之前先下手为强。”
战争真的要来了。苏倾这才有点不安,叹了口气,转向顾奕清:“你真的要上战场?”
顾奕清见她担忧的样子,笑了一声:“当然,我的军队早已迫不及待!”他眉眼间满是自信,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将该有的样子。他顾奕清戎马一生,还从未败过。
“很好。”温容说了一声,又道,“在你上战场之前,再交你一个最艰难的任务。”
“什么?”顾奕清很有自信地扬眉问道。
“亲自将尹袖带到宫里来吧。”温容这句话说得很是沉痛。
苏倾清楚地看到顾奕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
顾奕清表情僵硬地离开之后,苏倾就随着温容走到了他安排的会客的屋子,坐下等尹袖和司徒瑾入宫。
苏倾想了想,温容这次找尹袖肯定是为了倾歌令的事,要是她真有办法找到倾歌令的话,那么他起兵就名正言顺,西弗门也可顺势投靠,这个君权神授的时代,民心也就顺势移到他那边去了。
她已经想清楚事情走向,就觉得经历听尹袖发飙的过程实在不必要,陪温容待了一会儿,想托辞开溜,温容却怎么都不肯让她走,说尹袖太凶悍自己应付不来,最后将“有难同当”都搬出来,最后苏倾也只能留下来和他一起迎接那场灾难。
和想象中的没什么差别,顾奕清实在受不了尹袖,就把她和司徒瑾一起交给了宫人,让他们带着尹袖找温容。听见门外的嘈杂时,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再抬头,就看见她怒气冲冲地一路走进来,身后可怜的小太监怎么都拦不住,急得要哭了,而司徒瑾跟着她劝,也没能让她放慢步伐。
到尹袖直直走到温容面前摔了茶杯的时候,小太监是真的哭了出来,腿一软抖如筛糠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哽咽:“陛下饶命,奴才无能,不、不能阻拦她冲、冲撞圣驾,奴才罪、罪该万死……”
这边司徒瑾无奈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而尹袖气势汹汹地盯着温容,一言不发。温容这时候深知自己一开口就会在这这小太监面前丢面子,也默不作声,就淡定地无视了尹袖,也向司徒瑾点头笑了笑。
苏倾看着那小太监吓得不轻,心想不是你无能,这女人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啊你能拦住才怪,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没关系没关系,陛下免你无罪,你赶紧走吧。”
小太监估计吓傻了,也没发现温容都没有开口,连连谢恩,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屋子,几乎同时,尹袖的声音响起来:“这么长时间避而不见,你什么意思?!”
“你若一直拖着不真心告诉我倾歌令下落,我见你何用?”温容抬了抬眼,淡淡说道。
“你!”被这句话说中,尹袖瞪眼,随即又扬头,“我告诉你,倾歌令下落掌握在我手里,我想什么时候告诉你就什么告诉你,我想什么时候见你,就什么时候见你,你就是没资格将我拒之门外!”
“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看见温容无力应付她无理取闹,司徒瑾又完全不敢制止她,苏倾才深深感到自己的重要性,走到他们面前去,“他这些日子有多忙你知道么?你要是没什么实事要讲,凭什么非得要他抽时间见你?”
“谁说我没有什么实事要讲?”尹袖挑眉,音量又提高了一个八度。
“那你倒是说你的‘实事’啊?”苏倾歪头。
“我要他起兵夺天子之位!”尹袖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让苏倾直接无语,闷哼了一声转向温容。
温容觉得有些好笑,顺手拍了拍她肩膀安抚她,自己朝尹袖开口:“现在起兵,不算晚吧?”
“你终于决定起兵了,”一直坐在一旁自顾自斟茶的司徒瑾带着抱怨说道,“越郡那边对我父亲多有不满,他已不得不告病不见人,将掌门之位传给我了,现在他们又找不到我……西弗门再不表明态度,恐怕是不行了。”
“起兵总该有个时机,还有缘由,”温容顿了顿,瞧向尹袖,“事到如今,你总该将秘盒之中的东西告诉我了吧?”
“说了是倾歌令的下落,”尹袖摆摆手,“你就以倾歌令在你手中为由起兵,之后我会将它给你,你只放心,天子已经失了它,除你之外,它不会再落到任何人手中。”
温容知道她没有说谎。他一直知道倾歌令不能简单寻得,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利用倾歌令的神力,只是想利用那份威势,否则自己不会有出兵统一天下缘由。
只要倾歌令不会在战争中间落到天子或越郡一方,那么他可以靠自己兵力灭了他们,等到真寻得它的时候,再用它当镇国之宝不迟,反正倾歌令唯一下落的线索——尹袖在自己手中。
“好。”温容点下头,“三日之后,我们便正式向汉郡出兵。”
已是深秋,苏倾将目光延到门外,瞧见静静飘落的黄叶漫成一片萧索,莫名就有了些心悸。
温容转身去拟诏书,安静中,屋子里的几个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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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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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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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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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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