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自然而然的事,这个人本来就是杀手,他也只能是个杀手。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这人多半失去了先前记忆,配着他被毁掉的面容,有些不正常,但身手实在没话说,走遍各地,说是只杀见多识广之人,要让他回答他一个问题,答不上来,便是死。
无人能答出这个问题,纷纷死在他剑下,这个问题也就直到王家大公子,也就是找楚小凤来的那人的哥哥,回答了一半勉强保命后才得以为人所知。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阿戈是谁?”问这话时男子受伤毁掉的脸上勉强有了疑惑神情。低低声音响在无数暗夜里,像是一首首沙哑的歌。
纪华音忘了一切,连自己姓名也忘了,却终究没忘掉此生命中劫难,阿戈。可惜楚凤戈已经舍弃那封存在他唤他那一声声“阿戈”里的温和柔软,成了楚小凤,一个真正冷面无情的人。
随着事情越来越明晰,苏倾的心也就越来越沉重,一言不发终于回到官府,才恍惚央带路的人:“带我去看看他的尸身。”
温容看着她的神情,自己也觉得心情沉郁,自知阻不住她,只能陪着她一起去。
阴暗的暮间,白布下的身子已经僵硬。苏倾走进那间屋子,脚步沉重如灌铅。才停在他面前,心脏已经酸痛。纪华音,楚小凤这十年来唯一魂牵梦萦的人,却也是他亲手杀了两次的人,只是这一次,长剑穿透那人胸膛那一刻,已是覆水难收。
白布掩盖的,似乎就是命运,游戏了多少人人生的命运。苏倾手指停在半空,却颤抖着难以落下。
“别看了。”温容敛眉,沉声道。
“万一,他不是呢?”苏倾还抱有小小幻想,或因事实太残酷,她难以相信。她看了眼身边的温容,心里依稀又有了有君在侧,万事皆可若流水从容的感觉。有他在,她便敢面对。
缓缓揭开白布,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映入眼帘,应该是掉下悬崖所受的伤,这张脸已经没了它应有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苏倾从这张面目全非的脸上,竟看出些安详。可能是因为那双合上的眼睛,长睫覆下,在丑陋的脸上安静而漂亮,这使得这个死去的人像是静静地沉睡着,仿佛一个吻就能唤醒。
苏倾猜想这双眸子睁开时的样子,一定像极了楚小凤,是整张麻木的脸上,唯一清亮而能流淌出情绪的地方。
他的耳垂上,有一颗与苏倾无异的痔。
苏倾的手在看到那颗痔时猛地握紧。谁都哄不了命运,哄不了生死,即便不愿相信,也没有半分回旋余地。白布缓缓揭开,接下来,是他被刺透的胸膛。血迹已然干涸,染红了他身上楚楚白衣,像一朵全情盛开的扶桑花。
苏倾抿着唇目光向下,却忽然被温容遮了眼睛。
“不要看。”温容的手为她挡住纪华音手掌处血淋淋的画面,那一只握剑杀了不知多少人的手,手指已然不全,但仅剩的两三根手指,还是僵硬地紧紧向掌心抓着,似乎在死死握着什么。www.xiumb.com
苏倾怔住。一旁的侍卫忙从她手中接过白布又重新盖上。温容这才把手放下来,听见那人说:“对不住,我忘了讲清,他手里攥那剑坠跟剑柄实在太紧,怎么都扳不开,所以我们只能割……”话还未说完苏倾已经眼眶泛红,温容伸手止住他,点头道:“我们告辞了。”便带着苏倾尽快走出这间阴森的屋子。
“能不能把那把剑给我?”苏倾出了门,又艰涩地问了这么一句。捕快犹豫了片刻,温容递给他一张面值不小的银票,他满口应允下来,去取那柄剑。
两个人站在黄昏里,温容看见那张脸上想哭又哭不出来的神情,莫名心疼,却也不知道该讲什么,只能无奈低声唤了句“阿倾”。
苏倾双目无神地愣了半晌,想了许多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到,到头来脑子里只剩一片空茫罢了。
直到接过那一把冰冷的剑,她才喃喃开口:“你还记得王家大公子对他的回答么?”苏倾握紧那块宝石,如同生时的纪华音一般,“他说,‘无论你是谁,阿戈是谁,都只是萦绕心头执念,你若不能重新开始,便是死路一条’。”
一语成谶。纪华音十年都没能走出执念,没能重新开始,终究,万劫不复。
温容不清楚为什么这件事能给她这样大的感触,但自己世事凉薄之态看得太多,却独这一次,在她身侧,有了久违的悲哀的感觉。
“你感觉不到其中悲凉?”苏倾见他没有太多动容,低了低眼睛,说,“那好,我给你讲一讲我猜想中,我见楚小凤前一个时辰,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在那个杀手带着血腥气站在暮光下,眼神中浸满迷惘与悲伤之前,他杀了一个人,纪华音。
纪华音伤了王公子之后,无法忘记那句关于“执念”的话,他没有再启程前往更远的地方,而落脚在毓城郊外某处废弃的房屋,不留神就被有钱有势的王家二公子探明了住处。这时碰巧楚小凤来毓城寻仇,便接下了王二公子的这单生意。
一日之前收到的绝命书。
明日东风暮,送尔下黄泉。落款是楚小凤独有的字体与名印。
没有惊恐,却有一种似乎是宿命般的感觉从杀手的心里泛起来。这夜月明星稀,杀手一遍遍看那张纸上字迹,又一遍遍地问自己,这十年来找的是什么,“阿戈”,那个会一直出现在他梦中的模糊身影,又是谁?仿佛沉淀了几生几世的情感,让他不能停下寻找的步伐。
纪华音一夜未眠,枯坐在门外,直等到第二天下午落日西沉。他从王公子那里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半,他觉得,这个叫楚小凤的,能给他完完整整的答案。
楚小凤如约而来,饶是面具遮了这人半边容貌,也让他心里忽而有种熟悉之感。
如血残阳下,两个手执长剑的人的影子修长,对视的须臾间,心各自一乱。
但楚小凤还是出了手。他在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会犹豫,这次给他的一瞬恍神已算是例外。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十年。相杀场景终于重现。两个顶尖的杀手,身影交错在夕阳之下,长剑叮铛碰撞。两人执剑的手中,除了剑柄,还都紧握着一个小巧的宝石剑坠。
同门八年,同样杀人十年,纪华音的身手不落下风。
记忆却在两人幼时练功一般的打斗之下突然回来,待到在脑海中完整复原,他的剑刃,刚好离楚小凤喉咙一寸。
纪华音顿住了,分不清楚自己想哭还是想笑,只是一声等待了太久的“阿戈”还没有叫出,楚小凤反击而来的剑就已进入他心脏。
纪华音惊讶地张了张嘴,却终究将要说的话咽下,只是苦笑,浮起在那张已经看不清神色的脸上。
如他所想,他给了他完整的答案。
他想起他是听说过他杀了宰相的事的,既然如此,他既大仇得报,他也算值得。
倒下那一刻他恍惚看见他向他走过来,眼里有疑惑,便用足最后的力气,将那剑柄的坠子握在手中。他已经失却了所有与他相认,以及疯狂想拥抱他的念头,弥留之际只想,不要让他看到剑坠,今后他也不会悔恨。
楚小凤落下剑,突然一种没来由的悲伤从心中涌出来,让他身子一僵。
却终究没有近前去看那个倒地而亡的人,而是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自己安身之所内,他自以为的,十四岁的纪华音。
苏倾话音落下,想抬起头看一眼温容都没有力气,只觉得手中宝剑重似千钧,好像世间所有的愁怨都结在了上面。
这是温容第一次不带着恶心领教两个男子之间情意,自己讶异间更觉得身旁的女子,给他带来的东西太多,又太复杂,让他又一次有了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到底还有多少独特能带给他的感觉。
可当下他更想要安抚她低落的心情:“阿倾,我明白你在说什么,更明白此般悲凉,只是许多事情一经做出便是覆水难收,你这样悲戚也没有办法。”
抬眼间客栈已经到了。苏倾闷闷地答了声“嗯”,勉强对他笑了一下,说:“没事的,我这个人就是这种毛病,自己都顾及不好,还想着心痛旁人的事。”若有朝一日,她也甘愿为他死去,他会不会像楚小凤思念纪华音一样想她呢?
这句“自己都顾及不好”却又让温容误以为是在说司徒瑾与尹袖。看见她这个样子,他的心中竟尖锐一痛,顿时没了想再说话的念头。
两人就在沉默中开了门,却惊讶发现楚小凤已经醒来,却也不动,躺在榻上目光空空地向上看,听见两人回来,也只是漠然移了移目光,将他们扫了一眼,并不开口。
苏倾看见他,更觉得有种莫大的悲凉,手中长剑握了握,却被温容拿到身后隐着。
她愣了愣,随即明白温容用意。他看似对楚小凤与纪华音之情不屑,却终究还是顾及纪华音临死前坚决的意愿,不要让他知道他亲手杀了他。这个人虽然总是不动声色,心思却再缜密不过。
苏倾敛起脸上沉痛表情,拿起桌子上药物向楚小凤走去:“你醒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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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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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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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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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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