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倾歌令>第十五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面前的男子身上沾着血腥味,如同一阵灌入屋子的风,甫推门,就用气息让苏倾瞬间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暮光也倾泻进来,流过杀手沾满了风尘的身躯衣裳,给他冷硬的棱角加上些许柔情。这个人有高大伟岸的身躯,手上握着一把尚在滴血的宝剑,身上也带着许多血迹,就这样站定在了门口。不远不近的距离,残阳之下这一切都奇异地形成一种和谐的美感。

  染血的长衫,夕阳下的风。腥气钻进苏倾的鼻子里,她略带呆滞地看着那张被面具遮了一半的脸,突然觉得一种悲伤从风尘仆仆的杀手的眼睛里流出来,倾注进自己心里去。

  面具遮掩之下,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他看她的眼神,像在注视一个宿命一般的爱人。

  楚小凤顿了一会儿,将剑插在地上向她走过去。

  苏倾竟不觉得他是魔鬼。他像个卸下盔甲的战士,一身疲惫,眼神悲伤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微微俯身,尚沾着血的手指靠近她耳垂上的痔,又停下来。

  “华音,你最像华音。”然后他开了口,嗓音疲惫而沙哑。

  苏倾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数千守卫之中取人性命的楚小凤,小心翼翼抬眼与他对视,手指照样揉着衣角,不敢说话。

  “我很累。”楚小凤自顾自坐下来淡淡道,“我不要他人的血停在我身上太久,华音,去烧些水给我。”

  苏倾看了看四周,这房子就他们两个,估计那个“华音”也是叫自己,就“哦”了一声忙不迭地跑去烧水,余光扫见楚小凤卸下了面具,将自己整张脸露出来。

  他长得清俊,只是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在他人眼里,他冷漠得像个恶魔,可在苏倾眼里,他苍白得像个孩子。苏倾在心里想,这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起码比和同走江湖的司徒瑾要有故事。而故事的主角……她烧着水,思忖,这个华音是谁呢?

  “华音,今天死在我剑下的那个人很像你。”

  苏倾娇躯一震。这是暗示么……她吞了口口水,不敢说话,埋头干活。

  “他最像你的是,明明与我不相上下,却还是让我杀了他。”过了半晌他又轻声说了一句,“这样的人,也配称杀手。”

  苏倾还是不敢说话,心想楚小凤可能没有传言中那么厉害,还有人能和他打平。她抿着嘴唇把为他把洗澡水放好,看他并没有动那杯下过药的水,试水温的同时把剩下的迷药加进洗澡水里去。

  “好了。”苏倾粗着声音,小心翼翼说了这么一句。

  楚小凤抬眼,缓慢走了过来,边走边随意褪下了自己的衣服,到苏倾跟前的时候已经一丝不挂。

  苏倾当然没心情欣赏他身上的肌肉和某个部位,心里只想,敢在陌生人面前卸下所有防备,这个人是有多自信?也就是碰上她这个功夫不怎么样的,要是司徒瑾或者温容,他肯定死得很惨。可是很可惜即便他脱光她也没信心制服他,还只能用卑鄙的迷药来达到目的。

  她提心吊胆地看着楚小凤进了浴桶,悬着的心才落地。

  这个楚小凤仿佛没有心机的样子,苏倾心里想,也可能他只是累了。在亲手扼杀掉一条生命之后,难免有些恍惚,所以就失去了应有的警惕。这个人年纪出乎意料的轻,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岁左右,可是也已经杀了十年的人,却完全没有她脑子里他该有的冷酷残暴。一个这样的人,真的能独身突破重围取得尹赫的性命?她有些不敢相信。

  楚小凤静静靠在浴桶壁上。苏倾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和一个裸男这样共处实在有点不妥,就默默退了几步,把白纱拉上。

  “你若是敢出这间屋子,就是死路一条。”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却能让你清清楚楚感到其中包含的威胁。这种震慑力,才真正使苏倾知道“天下第一杀手”的盛名不是虚得。

  “我不出去。”苏倾答了一句。她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他已经进了这种最名贵的迷药的包围圈,她怕他什么?

  风拂过素净的白纱,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这副场景倒有些梦幻。楚小凤的声音又透过那层轻纱传过来:“华音,只等五日,我就解脱了。”

  五日后是五月十七。正是他和陶薄相约逍遥山庄的日子。为什么他会在那天“解脱”?他好像让苏倾在扮演着某个角色,这个角色是个叫“华音”的十四岁少年,可这个华音又是什么身份?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但听他前面说的话,好像他又杀了他?这还真是纠结。苏倾心里分析,这个楚小凤多半有精神病。

  还没把事情理顺,就听见低沉浑厚的身影贴着耳畔响起,让她不由一个激灵转过身去,身子险些与楚小凤贴住。

  “华音,我已涤净身上鲜血,这下,你该准我靠近你了吧?”男子的声音极尽魅惑,让苏倾耳根红了一片。

  他还是未着寸缕,就那样堂堂正正站在她身前,脸上神情有些僵硬,却应该是他能达到的最温柔的地步,而眼神的飘忽显示出他意识的迷离,应该是迷药的效果。此刻他见苏倾面红耳赤地呆住,俯身,咬了她的耳垂。

  苏倾这回真的是僵住了,第一反应是自己根本没什么长相还能让这个帅哥见色起意?第二反应是……不对,她扮的是男装啊!感受着颈间的热气,苏倾睁大眼睛,想,原来楚小凤是个断袖,而且他要十四岁少年的用处,估计和她先前以为他是女人时想的差不多。

  这个世界真是太龌龊了。苏倾微皱眉感叹,也不动,顺手托住面前男子越来越沉重的身子,任他亲吻她耳垂脖颈,不到三分钟,楚小凤就逐渐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苏倾没想到得手这么顺利,小心翼翼把靠在她身上的裸男搬到床上,想了想又给他穿上衣服免得人家发现他以后说自己先奸后杀,然后走到门边找到了他那把染血的宝剑,像个真正的女侠一样,将剑刃对准了他的心脏。

  苏倾当然要杀楚小凤,他们来这一趟的目标就是杀楚小凤除掉尹府的祸患,可是她比画了半天,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动手。这个楚小凤大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不仅杀了那么多人,还残害无辜少年,但是他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不应该是个这样脆弱苍白的人,他怎么能这样轻易地信任她而就被放倒?而且,他始终没有变态杀手那种凶残,反倒像个忧伤的小文青……最重要的是,苏倾虽然打人打得不少,但其实很少真的伤到人家,现在突然要她杀人,她哪来这个胆子?

  苏倾换了无数种姿势,剑尖还是一点都没有埋进楚小凤的身体里。那人在榻上睡得十分香甜,倒是她自己急得满头大汗。

  过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天都已经黑了,楚小凤还是毫发无损,而苏倾却已经筋疲力尽。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只能把那把沉甸甸的剑扔到一边,又寻了绳子把楚小凤捆上。托着下巴苦大仇深地看着那张清俊的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刚刚犯困,就看见他长睫颤了几下,缓缓地睁了开来。

  苏倾倒抽了口冷气,把剑又握回手里,倦意全无地看向他。

  楚小凤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又瞧了眼自己身上的绳子,眼神变得轻蔑。他药劲儿还没有过去,武器也在他人手里,可是大概在生死之间走了太多遭,对于这些没有半点恐惧。只是想,这一天来得有些早,他原本抱了必死之心接受他最后一个纪华音,才放下警惕,没想到这个少年看似温驯,却暗藏歹意。

  可是他终究是愚蠢懦弱,不敢对他下手。楚小凤狭长的眼似乎是这张冰冷的脸上唯一能展露出情绪的地方,就显得格外清亮好看。此刻这双好看的眼睛里盛着的是不屑:“你不敢杀我。”

  “我……”苏倾想抱着剑示个威什么的,又无力地垂下手,“好吧我不敢。”

  “你不杀我,就是要你自己死。”楚小凤又说了一句。

  你还来劲了是吧?苏倾听了这句威胁有些气,把剑尖朝他指了指:“我告诉你,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谁能杀谁是一定的事,我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一剑结果了你!”

  “哦?”楚小凤没有听过这样的威胁语气,恍惚答了一句,又看向上空,半晌又开口,“你不要杀我,五月十七未到,我还不能死。”

  苏倾听了这句话,心想这难道是服软?可是话里一点感情都没有是怎么回事?她把剑松了松,更觉得这个叫楚小凤的杀手是个文艺青年,否则怎么会有这种四十五度望天的忧伤神情。苏倾纠结地看了他几眼,觉得对这个人的好奇压过了一切,便斟酌着说:“好,我现在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楚小凤不回答,算是默许。

  “华音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楚小凤转眼瞧了瞧她,声音里依旧没有波澜:“说不清。”

  “好吧,”苏倾撇撇唇角,问,“那你五月十七到底要做什么?”

  “杀陶薄。”一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

  他竟然要杀了自己的师父?苏倾想这可能真的是个嗜血的人,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他杀了华音,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声音淡漠却笃定,似乎在叙述一个已融入自己骨血的定理。

  苏倾在脑子里默默整理了一下思绪,疑惑问:“那个华音……不是你杀的吗?”

  “我也会死,只是死前,要先杀了逼我杀他的人。”

  这个人果然是个杀手,脑子里好像就只有打杀、复仇,死之类的事。可是那句冷冷的“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还是给了苏倾一种奇异的感觉,想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爱的方式,譬如苏倾就会为了不让温容涉险傻傻跑到这里来,再譬如世界里只有刀光剑影的杀手,不会温柔对自己爱人说一句甜言蜜语,却为他将复仇的定义揉进骨血。

  “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苏倾回想着这一句话,莫名心疼,似乎有了共通的地方,距离都拉进了许多:“陶薄为什么要逼死华音?你又为什么非要在五月十七杀陶薄?”她突然很想知道这段故事。

  楚小凤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做出讲一个很长的故事的铺陈:“飞红尽的弟子,都是从出生起就被搜罗来的孤儿,我是个例外。我六岁的时候家里被灭了门,被路过的纪华音拾起收入飞红尽,那日是五月十七。”

  他顿了顿,继续将自己一生寥寥几笔带过:“飞红尽训练弟子的规矩,是两个杀手双双培养,这样所有的人除了和自己一组那人,不会与其他杀手相识。既然是纪华音发现我,并请求师父收留,我就和他一同练功直至十四岁学成出师,整整八年。没想到走出飞红尽的仪式,竟是要我们二人相杀,生者入江湖。

  我杀了纪华音。

  我知道按规矩十年之后陶薄会重召我入师门,所以我等了十年,只等五月十七这一天,得见陶薄,取他性命。”

  没有一点隐瞒,这些话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说出来。楚小凤神色淡漠,没有赘述,也省略了许多许多,几句话勾勒出一片苍凉时光。

  飞红尽是最残忍而严密的组织,甚至置身其中的人都不能探透它所有的神秘。它培植出一个个顶尖的杀手,他们的无情,用唯一同伴的鲜血来祭。而后放逐出师门,十年为期,他们一开始的悲伤也好,愤怒也好,都被逐渐涌过来的荣耀与财富磨灭,然后飞红尽再仔细将感激的他们重新收入门下。琇書蛧

  只有一个人不同。楚小凤,十年,他拥有了很多,却不屑于此。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被独留人世的这个人,多少漫长夜晚,望着身下被献来的少年,缠绵过后的空虚中,只有扭曲的沉痛与恨意一寸寸沉淀,让他想,“让华音死的人,我不会让他活着。”

  一旦杀手有了感情,便会成为飞红尽的灾难。

  苏倾没有在他的话里听出多少抒情。但是已经被他这浴血而行的一生,以及和那个叫“纪华音”的男子之间的情意所动,喉咙哽哽的,仿佛看见十四岁的纪华音死在这个人剑下那一刻,少年眼睛里的苍茫跟无措。

  这样一个人。苏倾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想不出要说什么话才好,只觉得命运弄人,那个陶薄死一万次都抵不上他将两个相爱的人这样拆开的罪过。当年的纪华音,应该也是爱他的罢,楚小凤那句“他最像你的是,明明与我不相上下,却还是让我杀了他。”,现在想起来竟是这样难过。

  苏倾从来没有听过一段这样惨烈的爱情,怔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从嗓子里挤出生涩一句:“我懂你的,也希望你一定要去杀了陶薄这个坏人,最好飞红尽这个门派也都灭掉,可是我也有一个心爱的人,他为了尹府的事来阻挡你,你如果不答应我不伤害他,我还是只能杀了你,你懂吗?”

  楚小凤没有答话,合上了眼睛。

  苏倾抓着剑,再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对他。到底是放他复仇为温容、司徒瑾,尹府都带来麻烦,还是在他药劲过去之前杀了他保护温容,却使陶薄得不到应有的报应?这仿佛是她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选择。

  苏倾懊恼地想,原本以为这个楚小凤是个坚不可摧的传说,没想到在感情羁绊之下是个这样脆弱的人,以至于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拿下,可这样,真的好吗?

  夜色沉重,白纱微摇。楚小凤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着了,完全将生死交到了她的手中。

  可是苏倾下不了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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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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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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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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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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