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陆引和正以客人的身份,在老管家宋徐以及几个仆人的跟随下,被宋连祁带领着参观宋宅。
“我把宋家翻了两遍,都没找到能暗藏戾妖的地方。”
宋连祁微微笑道。
尽管知道后面几个都是宋连理的人,宋连祁说这话的时候也毫不避讳——
两人用术法传音,凭这些人的修为,没有探听到的可能。
“如果我猜的没错,之前禁止入内的命令,应该是为了转移视线。”
宋连理故意不放外人进去,目的就是为了将矛头引向宋家。更何况,谁能想到,北山宋司主如此大胆,竟然将戾妖藏匿于典刑司内呢?而且,搜查宋家,比搜查北山司,要容易得多。
陆引和不置可否。
他目光从周围的建筑物上一寸寸掠过。
宋家的后院很大,植被经过合理的设计,精心地排布在八个方位,形成天然的阵法。
宋连祁见他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陆司主见笑了。”
骨肉至亲之间像防贼一样互相猜忌,可两人对外的形象却都是温和大方、宽容善良的;站在这个角度上看,总归有些可笑。
仆从们并不觉得宋宅有什么能让人见笑的地方,规模、装潢、室外设计等都配得上宋家的地位,他们权当宋连祁说了句客套话。
陆引和倒是听出来宋连祁的意思,但对此并不关心。
参观室内的时候,宋连祁讲了不少叶淮以前的事情,听得宋徐心惊肉跳,直担心陆引和察觉出什么不对来——
三十年了,宋家收养的三小姐,没有任何变化。
这么多年,宋家的仆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管家宋徐,一直留了下来。
宋徐年近八十,从宋连祁祖父辈开始,就已经待在宋家了。他看着宋连理宋连祁两姐弟长大,两人的关系就跟所有宋家的双胎一样,从小就不好;尤其是那件事发生后,更是恶劣到见面如仇;多亏叶淮的出现,才让这样的局面有所缓和。
宋徐打心底眼里感激叶淮,好歹让宋家有了表面的安宁;因此他也不得不提着口气,生怕这些旁的修家发现叶淮不是人类——
虽然他很纳闷,怎么二少爷突然间,会对一个外人讲这么多有关三小姐的事情。
“三小姐那个时候刚来宋家,年纪还小,不熟悉环境,所以显得成熟内向了些;其实还是很可爱的孩子脾性。”
宋徐眼见着宋连祁越说越把叶淮描述得像个成年人,不得不出言挽回。
陆引和跟宋连祁都不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宋连祁似乎有点意外,他又笑着对陆引和点点头:“管家说得对。”
陆引和则没来由的,心头有那么点微末的不痛快:
她倒是无论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总有人替她说话。
“这里就是她的房间了。”
宋连祁向陆引和这么介绍着,视线却落在了叶淮那扇略显陈旧的、木制房门上。
他一瞬间有些感慨。
有多久没进过这个房间了呢?是从他俩的角色倒过来之后吗?从前那个弱小的、亟需保护的孩子,变成了如今修灵界和妖族都敬重的存在——
可她却还是那个模样,仿佛从未变过,仿佛永远不变。
宋连祁敛下思绪,又牵扯出一抹笑意:“主人不在,就不请陆司主进去了。”
陆引和大抵知道宋连祁的心思,刻意说了这么多,总归有些示威的成分,不管是以家人的身份,还是抱着追求者的心态。
但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短暂的三十年而已,同叶淮已经度过和将要度过的漫长岁月相比,连海洋里的一滴水都算不上。
陆引和简单地颔首示意。
宋连祁继续向前走着,仿若无事发生。
“再往上是宋连理的房间,就不方便带陆司主上去了。”
陆引和闻言站在扶手边,抬头扫了一眼不见底的通道,又看向宋连祁。
他询问的意思很明显,接着就听见宋连祁传音道:“她的房间下了禁制,我进去会惊动她。但主卧定期有人打扫,基本可以排除藏匿的可能。”
陆引和了然,便转身跟着宋连祁下楼。
已经下到一半的时候,陆引和又抬起头,朝上面的楼层盯着看了几秒,神情若有所思。
“司主,010号传来消息,安阳的公司已经花钱让热搜降下去,但是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技术部分析数据后,也认为安阳的热度并不是他的团队在背后操作——已经四天了,从评论以及如今的处境来看,‘它’对普通人的影响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期,如果我们再不有所行动,任其发展……”
“宋济,”宋连理打断下属的规劝,“我心里有数。”
宋济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乃至冷酷的女人——
她的眼神如此冷淡,似乎丝毫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但宋济知道,他那个向来沉着镇定、处变不惊的北山司主,在这件事上已经有所动摇。
宋济不清楚,为什么明明司主已经抓到了三只为首的戾妖,却隐而不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面对前来查案的宋连祁时,司主的态度就像遇到对手一般。宋家两姐弟分明都在为中山司效力,除非——
宋济再次升起这个念头:除非宋连理有了不再听命于中山司的想法。
他赶紧压下自己的猜测,却又不得不纠结:其实五山五司如今这样的局面,北山若是想要脱离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事实上,现在真正还以中山为主的,也只有北山一司了。
宋连理并不知道自己的下属脑子里面转了好几个弯。
她刚刚才去检查过那三头戾妖的状态,发育得很好:比起之前只能针对人类,现在最健壮的那只,已经能从尚未开灵智的植物中感知到戾气了。
就让它们各自膨胀吧,最疯狂的爱与最炽烈的恨,总该有个结果。
宋连理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住她眼底异常冰冷的神色。
桌面上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宋连理看了一眼,就叫宋济退下。
“嗨,宋司主!你知不知道你亲爱的弟弟,把谁带到咱家来了?”
宋黎的声音比起上一次听到,又嘶哑了更多,就像嗓子受了伤。
但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夸张的、满溢的,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必须得到最充分的表达,否则,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一样。
宋连理手指敲了敲桌子:“那是我家。”
宋黎像是没有听到这句含有警告语气的话,又自顾自地说道:“是南山陆司主啊!不愧是南山陆司主啊!我藏在你房间,还施了屏障,但他好像还是发现我了。你得给我想想办法。”
宋连理手指一收紧:“你最好不要去招惹陆引和。他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我知道呀。所以我觉得找你没用。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那个叫叶淮的小姑娘,能够派上用场。”
“我说过,你,不要靠近她。”
宋连理一咬牙,心底猛地蹿起一股少有的怒火。但她很快冷静下来,一字一顿地道。
“看你表现喽!”
宋黎用异常娇俏的语气挂断电话。然后他继续对着宋连理梳妆台上的镜子,往脸上摆弄起她的化妆品来。
深紫的眼影,亮橙的腮红,猩红的唇。
“你的品味和化妆技术,还有待提高啊。”
身后的大床上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却清透,又具有朗朗的少年气。
“啊!远洲大人!”
宋黎从镜子里,看到床上的人,双手撑着后脑上,眼睛望向天花板。神情有些忧郁,带着少年人的茫然。
宋黎想要转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别转过来,我不想看到你的脸,太脏了。”
从谢远洲闲谈似的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来他说的是这种话。
宋黎咬住唇委屈道:“可是人家觉得很好看嘛!您要不要再仔细看一看?”
谢远洲连个眼风都没有给他。
“一年多了,拿不下宋连理也就算了,连化妆都没有学会。”
他伸了个懒腰,然后翻了个身,视线落在侧面的墙壁上。
语气相当无所谓的样子。
宋黎看着镜子里的谢远洲,眼神是压抑不住的痴迷。
好想吃掉他!吃掉他!
“你的眼神让我有点恶心了。”
谢远洲没有朝宋黎的方向看过一眼,却突然说道。
然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着坐起来,一手撑住下巴,说:“要是你能解决宋连理的话,我就让你尝一口,怎么样?”
宋黎猛地瞪大了眼睛,做出想要扑上去的姿势,但因为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在原地剧烈的挣扎。
“但是现在你给我乖乖的。”
根本没看见谢远洲有什么动作,下一瞬,他就站在了窗边。
他朝窗外望出去,看到陆引和正和宋连祁一起,走出宋家大门。
如此遥远的距离,他却连老管家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走了。你乖乖的,也要记得听宋连理的话。”
谢远洲对着宋黎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甜蜜且友善的微笑。
下一瞬,他便消失在了房间内。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噗——”
宋黎此时才得到解放,哇啦哇啦吐出两大口肮脏粘稠的深灰色血液。
他显然受伤不轻,呼吸急促且微弱。
但是——
好想吃掉他。
陆引和仿佛有所感应,打开车门的手有轻微的停顿。
果然都在这里。xǐυmь.℃òm
他想。
他坐上车,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正式出道后,theone组合的行程安排非常满,出道曲《theoneandonly》正在紧张拍摄mv中,同时又有不少采访和综艺要录。
安阳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联系叶淮了。
当然这段时间,叶淮也过得有点忙,她跟着宋连祁手下的小队出了几趟任务。
经过长期观察确定的几只戾妖;最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喝了假酒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跑出来晃荡;甚至还有自己请求要被关进典刑司的。
妖怪自首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但比起自首,说寻求庇护更为妥当。
因为典刑司关押的,基本上是危险系数高且凶恶的大妖;一般情况下,这类大妖不可能存在突然良知复苏、认罪向善的情况。
如果为数较多的普通妖怪请罪入典刑司,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它们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
在典刑司内虽然没有自由,还会被审讯、被惩罚,但在没有大过的情况下,至少能保证活着。
原本执刑员们都是这么想的,但经过深入调查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除去少数一直被列入任务对象内的戾妖,另外一部分更像是来扰乱视线、妨碍工作的。
说是有罪,但也不过怂恿了几个人在网络上见谁喷谁,或者挑动两个走在路上不小心撞在一起的人当街对骂……
叶淮审问出这些结果的时候,特别想往它们每个头上都扔一只拖鞋。
只能说幸亏她是治安员,以前处理这种妖怪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少;换成执刑员里职位高一点的,估计早就动动手指一个个给摁死了——
反正不过是戾气纠结而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这几天虽然四处奔波了点,但叶淮却找到了那种熟悉的忙碌又安稳的感觉。
不管是真正的戾妖大头,还是安阳的事情,都没有新的进展,平静得让叶淮产生了一种自己其实还在中山区当咸鱼混日子的错觉。
确实,“平静”什么的都是错觉。
因为华繁,失踪了。
“华繁是花妖一族的少族长?啊不对,他失踪了?!”
叶淮难免惊讶。
毕竟华繁是妖,修为也不低,在人类世界失踪,牵扯出来的东西可能就厉害了。
“怪不得,前两天新闻说他生病住院了。我还想以他的身份,能得什么病,要到住院的程度。”
“要不是正好他族中有事却联系不上他,那些长老来找我们帮忙……也是我大意了。之前请他注意安阳,因为一直没什么动静,就让他不用每天都向我报告。”宋连祁皱了皱眉,“不知道他到底失踪了多久。”
叶淮回忆了一下:“三天前theone好像没有活动,第二天的直播少了他一个,官方解释是生病住院了。算上今天,至少有个三四天了。”
“安阳是不是也很久没跟你联系了?”
宋连祁转了个话题,问。
“啊,”宋连祁这么一提醒,叶淮突然想到什么,“我可以向他打探一下情况。就说我有个朋友是华繁的粉丝,知道他生病了还挺担心的。”
宋连祁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认为能从安阳嘴里问出点东西。
“去他家。”
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陆引和突然说道。
“嗯?”叶淮一脸疑惑地看过去。
宋连祁倒是想到了点什么:“你是怀疑华繁的失踪跟安阳有关系?”
“按时间线,他联系我说安阳有古怪的时候,应该是失踪前。”
叶淮听出了点问题来:“怎么你也跟华繁私下里有联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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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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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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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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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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