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困,境界内昏沉的夏夜又实在催眠,再加上陆引和非常体贴地让她靠着,入夏后没多久,叶淮就顶不住,非常安稳地睡着了。
叶淮是被冻醒的。
“嘶——怎么那么冷,冬天了?”
叶淮赶紧给自己施了个驱寒的法术,稍微暖和了一点。
然后她发现,陆引和不见了。
“陆引和?陆司主?陆刑长?阿和——”
叶淮一边把每个称呼都喊了一遍,一边翻身从小木舟上下来。
小木船底下已经被冻结实了。
叶淮踩在冰面上,有点担心摔下去。
她环顾四周。
月亮已经消失了,但不知从哪里来的光线,照亮了一整块苍茫而辽阔的冰原。
万籁阒寂,简直如死了一般。
不远处有一座积雪覆盖的森林。
漆黑枯瘦的枝杈间,似乎有什么动静。
叶淮搓着手臂,朝森林走去。
不对劲,如果周围的温度真的低到能结下这么厚的冰,凭她这点修为,根本不可能抵御住这严寒——她身上只有一件短袖和夏天穿的薄款长裤啊!
但她现在只是觉得有点冷,像待在空调冷风的风口。
“陆引和?陆引和是你吗?陆引和你在哪儿啊!”
积雪很厚,叶淮一步一个陷进去的脚印,走得有点吃力。
大概是对目前的处境有些失望,她忍不住感到生气:“你要是就想带我看这个,最好直接把我送出去,然后三天之内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叶淮忿忿地朝地上踢了一脚,雪沫纷飞。
“陆引和!陆引和我给你十秒钟,你再不出现,就永远也别出现了!”
叶淮朝着天空大声吼道:“十,九,八……三——”
数到“三”的时候,叶淮拉长了声音。
“二——”
数到“二”的时候,叶淮停顿了好几秒。
“一!”
叶淮咬牙切齿又干脆利落地喊出“一”。
然后她愣住了——
太美了!
当幽远深暗的天空被绚丽的极光撕裂的刹那,像是给伤口注入了什么奇异的魔法,有一种死掉的世界焕然重生的鲜活与震撼。
叶淮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喊叫出来,会惊动这种美。
大片大片的光幕在无边的暗夜里,倾洒、流泻、飞扬、舞动;流光溢彩,瑰丽绚烂,像有一群天真贪玩的精灵,拽着电光彩绸的一角,在半空中追逐嬉闹——
那璀璨缤纷的光芒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带着远在天边的虚幻,站在它面前,只能深切感受到,一个人站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
神圣得想要落泪。
叶淮不知道在这个境界里,这到底是不是极光,但就当它是了。
“如果你是想带我看这个,我原谅你了。陆引和,你出来吧。”
叶淮鼻尖红红的,也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感动的。
一片寂静。
能听到一点含混不清的爆裂声和滋滋作响的电击声,叶淮以为是伴随着极光出现的,并没有太在意。
“陆引和,陆引和?你还在不在啊?”叶淮纳闷地又喊了几遍,“奇怪,他是不是没听见啊?”
爆裂声和电击声越来越响,愈演愈烈。
叶淮心头蓦然升起一股怪异的熟悉,以及一种不祥的预感。
“轰隆!”
只听得一声贯彻天地的雷鸣,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噼啪爆裂和滋滋电流声,霎时风起云涌!
不远处森林里涌出一大批冰原生物,黑压压的一片,受到极度惊吓似的四处逃窜。
穹顶五彩斑斓的极光,此时就像一块丝薄脆弱的绢布,被狂风呼啸着撕扯嚼烂,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叶淮想起来了:
这tm是个狗屁的极光啊!这是五百年前苍和渡雷劫引来的异象啊!
叶淮抬脚朝森林里跑去。
这一瞬间,她突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好像只是五百年后的某一天早上醒来,就回到了过去。
各种各样没有开智的冰原动物,以及长居此地的大妖小妖,疯了似的奔涌而出——
老树精们枯瘦干瘪的枝丫,好几次抽打在了叶淮的脸上。
叶淮也疯了似的逆流深入林中。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没有余力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只记得当初苍和渡劫后走火入魔。
凡妖渡劫、引雷气意的时候,根据修为高低,方圆一定范围内,妖精野怪以及尚未开灵的生物,都会嗅到危险的气息,提前避开。
而苍和渡劫时却完全相反,他的灵力内收,灵元四散,引得周围的妖怪纷纷赶来,趁机吞噬他的灵元增进修为。
因为苍和藏尾,以五百年身,破千年大关,无论是近代妖史还是上古异闻记载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出现这种反常现象,叶淮虽然担心,但苍和说了没事之后,她也只当是特例才有的特殊情况。
只是没想到,但凡沾染苍和灵元的东西,不管是生物还是死物,都被视作苍和的一部分,主动分担苍和的雷劫。
因此最后一天,惊雷落下,苍和成功渡劫,却死伤一片妖物;尤其是,其中还有几头蛰伏极北苦寒之地已久的大妖——
千年九尾引来的雷劫,却杀死了两头万年老怪物。
很多年以后,叶淮孤身一人故地重游,在那片巨大而空旷的冰原焦土上,听见周围小妖怪们小心翼翼地讨论:据说三百多年前,有真神降世,仅仅引了一道天雷,就将两位存在万年的妖祖轻易击杀。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叶淮才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确实是到该长大的时候了……
叶淮停下脚步。
惊惶奔涌的妖流中,没有谁注意到她,仿佛她是个不存在的人。
五百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是怎么想的?
她那个时候想,果然雷劫易破,心劫难渡;苍和肯定是受不了自己居然无意间害死了这么多生灵,才会失心入魔的。
因为苍和是个什么样的妖呢?
叶淮那个时候一直觉得,苍和肯定是圣人投错了胎,才变成妖怪的。
怎么会有妖如此善良温柔呢?连人都不能做到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但苍和却可以将妖怪和人类,全都平等地对待,这在崇尚暴力至尊的妖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叶淮一直觉得,自己当妖的时候,是个好妖。虽然骄纵任性、惹是生非,仗着苍和撑腰,除了老城主,从来没怕过谁,但她也没做过杀人放火、穷凶极恶的事情。后来想想,她能当一只对人类来说还算友好的妖怪,极大程度上,是受了苍和的影响。
所以五百年前,她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苍和入魔失智、想要杀了她的事实。
但很多事,经不起时间的推敲。
叶淮顿在原地,神思有些恍惚。太过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一瞬间将她淹没。这是她近百年来都没有再想起过的事情。
到底该不该过去唤醒他呢?如果重来一次,没有让苍和清醒,之后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同?
也许这一次,就能够印证几百年来自己的猜想:到底苍和入魔是因为什么,苍心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或许任苍和入魔下去,只是加快历史的进程也不一定……
然而不等叶淮理出个头绪,一道强横的劲气直劈砍过来,叶淮通过多年训练的本能,条件反射地下腰躲避。
“嘭!嘭!嘭!”“啪!”
周围一排树干都被扫断,爆裂开来。
叶淮倏然清醒过来:你在想些什么呢,一切都改变的结果真的好吗?
然后她继续向森林深处跑去,一边狂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阿和!阿和是我呀!我是苍怀!你冷静一点!”
叶淮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做了跟五百年前一样的选择。
她那会儿明明差点就死了。
“别过来。”
气劲扬起的飓风肆虐,卷起枯枝碎叶、沙尘积雪,漫天飞舞,迷住人眼。
肉眼无法看清的风暴背后,有痛苦的嘶吼、惊骇的咆哮,甚至有夹杂其中、濒死的呻吟传来,然而都没有那隐而不动的威压,来得令人恐惧和战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叶淮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五百年前的苍和并没有说过这句话。他那个时候已经失去了理智,无差别地攻击一切靠近他的东西。
但叶淮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只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
“别过来。”苍和似乎叹了口气,“在那里等我一会儿。”
的确是他的声音没错。温润的、清澈的,像常温的白开水那样。
叶淮于是乖乖站在原地不动了。
没多久,天地间嘈杂的声音逐渐消散了。
扬起的雪沫尘土也安安静静地落回地面。
风暴背后缓缓走出一个怪异的身影。
是一头身形修长、体型庞大的狐狸。
它走得速度不慢,但奇异的,有种步步生威、巡视天下、不可侵犯的尊严。
它每走一步,身上细碎的血沫、凝固的血块、尘土沙石、染脏的灰雪,都尽数往下抖落。
直到它在叶淮跟前停下,只剩下一身雪白漂亮的皮毛了。
九条蓬松的尾巴在身后张扬地舞动,显得嚣张高傲,却又美丽极了。
“阿怀。”
狐狸低下头,用狐吻侧面的绒毛蹭了蹭叶淮的头顶。
叶淮大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它。
她蓦然想起五百年前,她坐在苍和的身上,尽管伤口还疼着,却仍然兴奋得手舞足蹈:“阿和你成功了!你太厉害了!五百年肉身破千年雷劫,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不愧是我的阿和!”。
她想起在那张扬的九尾面前,所到之处,众皆臣服,那些原本极力反对苍和接手不死地的好战派妖臣,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敢再有微词。
叶淮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一轮巨大的血红的月亮,就这么低低地压在半空——
凡大能渡劫,必天引异象。
但她想,那些书上感慨的,“还是过去的天空更蓝一点”,其实是带着怀旧滤镜说出来的吧。
比如现在,明明是被血月映得通红一片的天空,在她眼里,都异常的碧蓝清澈。
叶淮的视线突然被泪水模糊成一片。
“怎么哭了?”
头顶传来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却恍如隔世。
“阿和……”
叶淮带着哭腔,连喊个名字的声音都颤抖不已。
“你还记不记得,你后来在这里对我说了什么?”
苍和应了一声,然后问道。
叶淮使劲地点头,眼泪却一行接着一行地滑下来,止也止不住。
……
“阿和,我有一个谁都没告诉的秘密,你想听吗?”
那时还是苍怀的她爬到白狐的耳朵旁边,环抱着他耳背上温暖的绒毛,笑嘻嘻道。
白狐不置可否,只是慢悠悠地在烧焦的丛林里踱着步。
“我喜欢你——不,不对,是他们说比喜欢更深的,我爱你哦!”
然后她听到身下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只听着声音,仿佛都能看到他温柔微笑的模样:
“真巧,我也是。”
……
“真巧,我也是。”
面前的白狐突然体型急速缩小,在一蓬耀眼的白光后,变成一个人形。
苍和长身玉立,未着寸缕,但九条狐尾缠绕周身,仿佛给他披了一袭雪白的狐裘。
他脸上含着浅浅、纯净的笑意,让人想起无端那句“狐狸变作公子身,灯夜乐游春”;可他是一只更为温润的、稳重的狐狸,只让人觉得安心。xiumb.com
叶淮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苍和捧起她的脸,温柔地笑道:“怎么还哭得像个小孩子。”
他仔细地用手指抹去叶淮脸上的泪痕,眉目间专注的神情一如从前:“这是最后一次了。”
叶淮突然抓住他的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然后苍和俯身,在叶淮唇上轻轻印下一吻:“我爱你。”
“叶淮。”
……
叶淮抽泣着睁开眼睛,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整个人缩在陆引和的怀里,周围充斥着他身上惯有的清冷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香水。
“怎么哭得这么惨?”
头顶传来陆引和清淡的声音。
叶淮却莫名觉得很安稳。
“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怎么那么黑啊。”
叶淮稍微向后撤开一点身子,木船很窄,很快她的后背就抵到了侧面的船板上。
她抬起头,努力地张大了眼睛,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她还是看不清陆引和的脸:“我不会是瞎了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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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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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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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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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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