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许小走完大典流程之后,便去了蒹葭殿等候禺蛮。
喜宴上皇子、大臣带着各自的家眷,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怎么?这隆重的日子,居然没有新鲜的海鱼,御厨是不想干了么?!”
虽说禺蛮为鸟挑不出什么错处,但作为明面上最受皇帝喜爱的儿子,受到嫉恨也是难免的。
这不,素来与禺蛮不对付的三皇子禺焱终于呛出了声。
禺焱的母亲毕熠乃凶鸟毕方一族,性子娇蛮、野性十足,深得皇帝欢心。
禺焱继承了他母亲的脾性,暴躁易怒,又直来直去,平时没少闯祸、得罪人,因此常常被罚;但这些都不打紧,只消毕熠在皇帝跟前娇娇小意一下,只要皇帝开心了,立刻就能收回惩戒。
——所以说,这皇帝到底是最疼二殿下,还是最宠三殿下,众大臣还在观望中。
就比如现在,大家心知肚明,喜宴上没有鱼,全因新王妃是海族,可三殿下偏要大声嚷嚷出来,不是摆明了给二殿下难堪么?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平日里不是最好这口么?现在不觉得菜不合胃口吗?”
众鸟噤声。
二殿下还在场呢,这谁敢应啊?
“小焱。”
禺蛮脸上还是微笑着的,但是语气已经带有警告意味了。
“二皇兄,”禺焱挑衅笑道,“我知道你是不吃鱼的。可你不吃,不代表我们所有鸟都不吃啊!你这样,让那些水鸟怎么办?你们说是吧?”
禺焱面朝众鸟,夸张地摊手。
众鸟低下头,不敢再吃也不敢再动。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只鸟何苦为难一群鸟呢?
“三殿下今日身体不适,才觉得菜品不合口味。”禺蛮不紧不慢地说,接着对禺焱道,“三弟,既然如此,你不若回寝宫好生歇息,身体要紧。”
“你是在咒我吗?”
禺焱干脆连敬称都不用了。
“炎炎!坐下!你的嘴不会说话,连饭都不会吃了么?!”琇書網
见两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皇帝终于在上首发话,严厉呵斥道。
禺焱不满:“父皇……”
“闭嘴!再吵给我滚回去!”
这下禺焱彻底安静了。
众大臣在心底暗暗思忖,这么一看,皇帝还是偏宠些二殿下啊!
陆引和目视着叶淮消失在水幕之中,冷冷道:“不可胡言。”
苍心好笑地反问:“属下哪一句胡言了?是您杀了她这件事实,还是您又与她纠缠在一起这件事实?”
陆引和扫了一眼苍心,冷淡却颇具威严。
苍心收敛了些,但也没有被震慑住:
“吾主,融合了这一魄,您的力量恢复固然是好事;可情魄真形成了,并不好掌控。苍和执念甚深,未免不会影响到您;更何况,她如今还天天在您身边晃悠。”
苍心说这话时,语气担忧迫切,若是叫认识他的妖怪见了,绝对会以为这苍心肯定是假冒的。
事实上,能从苍心口中听到“您”这个敬称,都是让妖不敢想象的事情。
“苍心,”陆引和淡淡道,“这并非情魄。这是心。”
他的神情语气也是同样的淡漠,似乎将这件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苍心瞳孔猛地一震,眼眶周围的毛发狠狠一揪:“您有心了?这怎么可能!您可是……您怎么会有心呢?”
他震惊过后喃喃自语:“有了心,您的力量还能恢复如初么?”
他突然眼神一沉,语气狠戾:“还是让臣下将她杀了!这样才能安心。”
陆引和睇他一眼,轻轻淡淡,却眼风如刀:“你大可一试。”
苍心一噎。
他知道陆引和并非是在警告威胁,而是暗指他杀不死叶淮。
三百年前他用尽全力,没能成功,还是让这个女人好好活到了现在;如今再试一次,不说能不能成功,万一让她醒来,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苍心最后冷哂一声:“吾主,您可得管好您这颗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心’。为您炼化情魄的方法都是您那位好朋友指教的——虽然您有‘心’不容易,可若是因此影响了您的判断,得不偿失。”
苍心突然又摆出一副高姿态,陆引和倒也不怎么在意。
兽性难驯罢了。
叶淮踏入水幕的刹那,便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就好像一步从陆地踏入深海一样——她喘不过气来,又不敢张开嘴呼吸。
锦上花见她这副模样,不由侧目,像是奇怪明明被伏羲规选中的人,怎么连这点水术都解决不了。
但锦上花还是解除了禁地对叶淮的禁制,毕竟从气息上判断,叶淮似乎就是一个能修灵的普通人。
叶淮感到好受一些后,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出人意料的,水幕之后的结构像一座古老的地宫;光线尤其不足,昏沉幽暗一片,海水似乎都浓稠成一片实质。
叶淮并不认为海底瀑布之后会藏着如此巨大的宫殿,她估计那道瀑布里暗藏了一个传送阵之类的阵法,而她此时并不是横向前进,而是在去往海底更深处的核心。
“锦前辈,请问您叫我来有何吩咐?”
叶淮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锦上花却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听龙大大说,你是龙祖传人?”
果然。
叶淮觉得目前自己唯一特别的地方,就只有身上这片龙鳞了。
她猜测应该是龙鳞在她手上,类似被激活了,所以才会吸引东帝神器追着她跑。
叶淮思考了一下,决定如实道来:“这件事情其实是个误会。其实我……”
锦上花却不容她说完:“无所谓。即便你不是龙祖传人,你也是伏羲规的有缘人。”
“???”
叶淮一脸黑人问号,她突然有种“任重而道远”的不祥预感。
锦上花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慢慢以着鲜有的耐心给叶淮解释。
原来当年太皞帝破界飞升前夕,曾用八卦推演出数万年后,人间将有一劫;这一劫或可牵连归墟,酿成大患。
归墟内三大负山天鼋,唯有瀛洲山下的一座,本性大凶。
因其凶煞,太皞帝便在瀛洲山下,用伏羲规封印了邪物,以煞止煞;虽然不知道人间一劫是什么,但为了避免瀛洲天鼋借机作乱,太皞帝临行前,特意在它神识中下了一道禁制。
这之后人间风云变幻,朝代更替,人类与妖族力量此消彼长,但归墟境内始终相安无事。
直到九百年前,那太皞帝预言的人间一劫毫无征兆地发生——
西方少昊帝金天晷封印被破,西帝治下鸟族受到重创,被迫逃往瀛洲。
但归墟三山,鸟族刻意向瀛洲求救,本就另有所图;不知青羽大帝从何处得知,伏羲规封印藏在瀛洲海中,他来,便是冲着伏羲规而来。
要知道五帝神器,并不是凭空铸造的。每一样都需要特别的材料。而铸造伏羲规的材料,正是天鼋一族中赫赫有名的英雄——治水救民的大鲧。
天鼋一族天生反骨,大鲧更是尤显其中品性者。
神降洪水于世间,意欲惩戒恶民;大鲧却为了救恶民,不惜反抗神旨;神降罪大鲧,天鼋族龟自然帮助大鲧对抗神族,才招致灭族大罪。
东帝太皞怜其恶中良善,大鲧被处刑后,便用其龟甲,才炼化出太极伏羲规、善恶阴阳鱼。
不知道那青羽大帝是如何牵动了伏羲规中大鲧气意,进而开启了瀛洲负山天鼋的灵识禁制,使得心怀怨气的天鼋与青羽大帝相勾结,协助鸟族统管瀛洲。
天鼋负山不知道多少万年,早与神山、与瀛洲境气脉相连;他毁灭不了瀛洲,却有倾斜瀛洲境内、灵长之间力量平衡的能力
鸟族得了天鼋相助,等于整个瀛洲境都在帮忙,甚至瀛洲原住民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了鸟族;
因此,鸟族自然战无不胜,海族也衰弱下来;而伏羲规的封印松动,三百年前,阴鱼一瓣突然消失不见,封印差点完全破开——
所以苍心这次能带来另半枚神器,简直是天赐的幸运。
叶淮听后,恍然地点了点头:想不到其中还有这等曲折缘由。”
她突然想起刚才陆引和说的:“所以,族长对外宣称三山断联已久,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锦上花“哼”了一声:“瀛洲天鼋恢复神智起,自行切断了瀛洲与另外两座神山的联系。八百年前鸟族发难,瀛洲本族恳请向另外两山求助——根本不可能的事。上任族长担心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会无法接受,就扯了这么个毫无意义的谎。”
锦上花显然对这种做法相当不屑,“他还拟了名单,每族挑选两个,趁乱逃出瀛洲,让瀛洲族脉不至于断绝——只是万万没想到出现了龙小小这个惊喜。”
叶淮倒是没有对龙小小做出评论,而是问道:“既然三百年前伏羲规的封印就不完整了,这三百年间,为什么封印没有被突破呢?”
锦上花身形一顿,然后用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语气说:“快到了。”
叶淮有些纳闷,但也没追问到底;锦上花不回答,可能是有什么她不方便知道的秘密。
她只顾跟着锦上花在漫长、宽阔又黑暗的廊道里前行,突然眼前光线骤亮,有金红光芒从脚下涌上来;然而仅仅一瞬,就暗了下去。
叶淮朝下方一张望,顿时明白了,原来锦上花那句“快到了”,就是给她的回答——
只见脚下偌大的宫殿般的空间,空旷,又让人觉得压抑;正中间一个巨大的阴阳八卦印,阳鱼一半纯白无瑕,而阴鱼一半,却是一尾金红的龙鱼!
普通的龙鱼鳞片都是金色的,可这一条,竟有大半都呈血一般的红色!
“你来了。”
叶淮怔忪间,有和善却显虚弱的声音响起。
叶淮不知道这是在对锦上花说,还是在对她;
但她还是恭恭敬敬道:“见过龙老老长老。我叫叶淮。”
锦上花有些惊讶叶淮猜到了龙老老的身份,但转念一想,这也不难猜。
他一边朝下游去,一边道:“如你所见。这三百年,他以身为印,我注入灵力。但也撑不了多久了。”
“若是没有苍心前辈带来这一半伏羲规,封印被破,大概也就这十年的事了。”
龙老老接着说道,但语气并没有任何因为这个转机而喜悦兴奋的感觉。
叶淮直觉敏锐,猜测即便有了另一半,封印也很难还原。
果然,锦上花才一靠近,阳鱼印就开始隐隐震动;而龙老老一声闷哼,鳞片下有鲜血渗出来。
锦上花立即停止前进,让叶淮向伏羲规阴鱼中注入她的灵力,并跟着他念封印的法决——
伏羲规阴鱼和阳鱼同时一亮;锦上花与龙老老见状同时一喜。
然而接下来,阳鱼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像是误入渔网的活鱼那样拼命挣扎,想要从封印中挣脱出来;阴鱼也不受控制,脱离了锦上花的禁锢,只围绕叶淮打转,却并不接近叶淮。
锦上花见势不妙,赶紧叫叶淮停止念咒;然而这已经不是叶淮能够控制的了。
她脑子里疯狂涌入一堆仿佛古老咒语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都被这喧嚣嘈杂的吟唱填满;她根本无法分辨这声音的意义,只感到无尽的痛楚,脑子像豁开一样疼。
锦上花和龙老老见状,条件反射地念咒,压制伏羲规的异动。
然而阴鱼却仿佛受了刺激一般,绕着叶淮一圈圈加速;高速的游动拖出一条长长的虚影,宛如一条黑色游龙将叶淮紧紧缠绕。
锦上花和龙老老都受不住伏羲规力量的反噬,锦上花咳出一口血,龙老老的鳞片则更殷红三分。
而叶淮已经被包裹在阴鱼形成的一片黑雾中了。
她的身体从四肢开始,也逐渐雾化,分明是混沌浊黑的一片,却又仿佛透明一般,能看到黑雾后面的景象。
只可惜叶淮是无法注意到自己的变化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神器给吞噬了,但她没有半点畏惧害怕,反而浑身一阵轻松自在;就好像这些年来,只有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而她也就该是这样才对。
可到底是该怎样呢?叶淮具体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就是属于天地一般。
但这样的快活也没有持续太久;她身体里突然有乳白色的荧光一闪而过,接着一声高亢嘹亮的龙吟响起,她身体里小小的龙形愈发明亮。
叶淮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的身体几乎一大半都呈半透明的黑雾状,她吓了一跳,却又感觉浑身上下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
按道理说她应该感到惊慌失措的,因为眼下的状况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并且她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但这个时候她的感官似乎有一点迟钝,反应有些慢,脑子又有点混沌,只是隐约感觉到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将她强行从这团黑雾中拽了出来,然后她听到锦上花厉声质问的声音:
“你们是如何进入禁地的?!”
远在东极仙宫东正殿内,宴饮正欢的皇帝,感觉到体内亢奋异常的混沌浊气,不禁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居然还有余孽残存?想吃掉它么?不急,时候快到了……
皇帝端起手中的酒盏,啜饮一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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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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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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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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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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