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晚上,它绝对是这条街上乃至整个江右市最靓的楼。
过膝高的大水一路气势汹汹地涌到贮存站,却在距离它五米处像被无形的墙堵住了似的,再不能前进分毫;别说洪水了,就连雨都下不进去——
整栋建筑被罩在结界之下,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安详不动。
只见水位在被阻挡的地方越漫越高,数股水流从中分化出来,如透明的蛇向上蜿蜒,布满整个结界,描绘出一个球形的穹顶。
“吱咔——”
贮存站的门向两边打开,门内缓缓走出一个人,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白大褂。
“来者是客,诸位何不直接现身?”
他语调不疾不徐,如三月春风拂来花草香气。
哗!
结界上的数道水流应声而散,溅开大朵大朵的水花,融入大雨之中。
“唔!”
隐藏在暗处的施术者身形一震,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反噬。四人在仓库周围的高楼楼顶,两人分别伏在近十米的树冠之中。从至高点俯瞰,六人几乎连成一个正六边形。
还差了些火候。
裴选偏了偏头,不知想起什么,唇角轻轻勾了下,似笑非笑。
贮存站内雪白的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隔着被雨水模糊的结界,看上去光华迷离,不似真实。
结界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神情产生片刻微妙的变化。
雨幕被缓慢地向外推动,结界的范围一点点扩大,又延伸了约五米后停下。
一道黑色的裂缝凭空出现,从中弯腰迈出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穿着板正的铁灰色西装,黑灰色头发整齐地倒梳。他站定后整了整衣服,精神矍铄却面容严肃,望向裴选的目光异常严厉。
裴选此时神色如初,甚至笑容更加温和灿烂:
“三山长正,哦对了,现在该称呼‘三山家主’——别来无恙。”
“把明珠和长右交出来。”
明三山并不为裴选语气中的暗讽所动,冷肃庄严道。
“明珠”二字像某种开关,瞬间触动了裴选,令他当即眼眶一红。
只是下意识上来的情绪压制得也快,下一秒裴选就又笑开来:
“明珠……看来家主夫人也是好性子,竟能同意丈夫用已故前妻的名字给自己的女儿命名——家主好眼光,也有好运气,总能挑到贤妻良母。”
这番话中的讽刺可以说是相当露骨了。
明三山感到意外似的皱了下眉,说话间语气反而有所松动:“交出明珠和长右,我可以保证典刑司不会找上你。”
“呵。”裴选轻笑一声,“二十年不见,连所谓的‘死法铁律’都变了。”
他话锋一转:
“既然明家主提出要求,作为小辈自然是要满足的。不过,没有强调伤残死活,那就死生不论了?您说是吗,父亲?”
“逆子!”
明三山怒而喝道,意念一动,强施威压。
裴选脸色骤然一变,肩背霎时重如泰山,似有电流在血液中飞窜,引起一片麻木又剧烈的疼痛;他双膝一曲,险些跪倒在地,又硬生生撑了下来。
勉力站住后,他以指尖催动术法,灵力流转周身,逐渐削弱了明三山施加的压力,同时暗中蓄力。
发现裴选居然能扛住自己六成功力,明三山不禁诧异。
裴选抓住他这一瞬的愣怔,反击!
明三山反应得不慢,见来不及收回法力便当即化盾气护体。
只是裴选幼年曾被他强行渡灵,这么多年过去那一部分居然没有消解,不仅成为了裴选的力量,竟还能够与他的灵力融合。
那一道灵力融于盾气,通过防线后分离出来,速度之迅捷,力量之凶猛,宛如电光利箭,笔直射向明三山!
“唔——咳咳!”
明三山闷哼一声,弯腰捂住胸口,整个人倒退两步,咳出一口血。
“家主!”“家主!”“家主您没事吧?”
七个着黑色劲装的人先后落到明三山身边。
这一击迫使明三山不得不收回扩张裴选结界的力量。
结界收回的刹那,狂风喧嚣暴雨嘈杂,大水直接淹没膝盖,翻卷涌动有如浪潮拍岸。
明三山置于其中,身形一时不稳,合着他透湿的灰发与衣服,在这漆黑可怖的雨夜中,看起来竟有些落魄可怜的孤寡老人模样。
“家主,这裴选竟敢对您出手!让我们代您教训他!”
不过十七岁、年纪最小的明庚率先道,激愤间有跃跃欲试之态。
明甲到明戊虽没有表态,但神色显然也是默认。
明三山抬手制止。
他缓过来后站直身,视线遥远地凝向裴选。
隔着夜晚的雨幕和模糊的结界,根本什么都不看见,但明三山能清晰地感觉到,裴选也正望向他的目光。
他说不出那到底是怎样的目光,失望、痛苦、怨恨悲愤,抑或冷漠、平静、波澜不兴;但无论是怎样的目光,都来自他的孩子、来源于他的骨血;只是此去经年,他再也读不懂、也没有资格去读懂这份眼神了。
父子俩一个在黑暗冰冷的雨夜中,一个在灯火通明的结界内,仿佛在世界的两端,又像在两个世界。
这一眼似隔了千年万年,然而下决定也只是一瞬间:
“布阵。”
明三山沉声道。
话音刚落,七人应声而起。
避水咒的效果下,这七人在水中如履平地,几个起落,便完全地四散开去。
六人围绕贮存站分立,形成一个精准完美的正六边形。
当第六个人站定后,相邻两人之间连成的直线上绿芒一闪。
随着念出的法决越来越完整,“七星水芒阵”也逐渐成型。
从上空看下去,阵法边界已经完成。透着碧青光芒的水从六个点上溢出,分成三路流向不相邻的对点,一边前进一边形成清晰的直线。
十八道注入灵法的水流同时遭遇了结界的阻碍,原本该与之前的“水芒阵”一样顺着界壁转上,却在第七道强大的力量下突破了结界,虽然速度立刻降了下来,但仍沿着地面逐渐汇聚。
只见第七个人悬浮在结界正上方——作为“七星水芒阵”的阵眼——位于阵法中心,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面容肃穆,吟唱起艰涩冗长的法决。
裴选眼见着数道青芒水流如碧蛇般通过结界,缓慢推进,却暂无他法。
刚才与明三山的对峙消耗了他大部分力量,如今维持结界都稍显困难,更遑论再度反击。
“七星水芒阵”到底是明家传世阵法,以水为媒介催动,阵法内可“生无形,灭有形,天下至刚至柔,皆在握也”。更何况由明家天字卫施展,绝不是刚才连站位都不准确、人数都没凑齐的地字卫所布的“水芒阵”可以比拟。
阵法尚未完成,裴选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喉咙逐渐发紧发干,口渴的感觉愈发强烈,他几乎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水分在不受控制地流失,甚至连呼吸都受到了影响。
“呵。”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笑了出来。
他面朝着明三山的方向,神色竟异样地从容。
一种巨大的不祥预感灭顶而来,明三山想到了什么,死死地盯住裴选的位置,大声吼道:“住手!快给我住手!”同时灵力暴涨,周身爆发出耀眼的黄色盛光!
这一举动来得如此突然,竟叫人无法分辨他到底是在叫谁住手。
裴选看到了结界外的动静,微微一笑,按下了口袋中的按钮,同时解开地下室内的术法禁制。
地下室里,观察室的自动门接收到指令,缓慢开启。
门内走出一个形状怪异、高近两米、有人类轮廓的生物,双目通红暴戾。
它视线一转,便注意到了被束灵索捆缚手脚的实习小护士——明家第二十三代家主明三山之女,明珠。
“啊啊啊啊啊!——”
下意识灌入了灵力的尖叫声穿透了墙壁和地面,甚至穿过了正在被削弱的结界——其中充斥的恐惧、惊惶和痛苦,简直叫人有如看到画面一般的心惊。
“珠儿!”
明三山又是心焦又是心痛,周身黄色光芒竟然更高涨激亮!
他怒极痛极,朝结界挥出一掌!
掌印行进过程中化成三座高达十数米的山体形状,竟是明三山的秘技——“不动名山”!
结界剧烈震动起来!
不动名山掌的威力波及到上空阵眼。
明甲念诀引流的步骤被强行打断,灵力滞塞后疯狂反噬,他没有余力做防,直接被掌风扫落,摔入水中。wWW.ΧìǔΜЬ.CǒΜ
地面上的六人情况也与他相差无几。
“七星水芒阵”中断,但因为成阵在即,竟也没有立刻消失,只是停滞下来,碧水光芒逐渐暗淡。
“咔!哐——”
僵持数秒后,结界轰然消解!
暴雨倾盆而下,狂风乱作,瞬间感到压力减小的裴选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雨水拍脸,打湿他快要干裂的唇,他竟觉得满足。
大水从四面八方奔涌咆哮而来,看样子几乎能没过他的头顶,他内心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平和。
突然,方圆两米内风止雨歇,即将涌入贮存站的大水瞬间停滞在裴选眼前,雨丝雨线在自然重力的作用下形成完整的水滴状。
“滴答——”
只听得一滴水清脆落地,这片区域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时间静止,万物屏息,唯有生命还在流动。
贮存站内摇摇晃晃着走出一只约到成年人膝盖那么高的小猴子。
它见到裴选,轻弱地“吟吟”叫了两声,然后加速小跑几步,扒住他的衣服小跳蓄力,最后一蹬跃上他的背。
它环住裴选的脖子,抬起双腿从背后滑进了他怀里。
小猴子手上以及嘴巴周围新鲜的血液都蹭到了裴选雪白的大褂上,印出数道鲜红的血迹。
裴选低头看了它一眼,脸上露出疲惫的笑意:“你来啦,小六。”
他温柔地摸了摸这长着四只耳朵、却名叫“小六”的猴子。
没错,四只耳朵。
江右市有别于人界的长右山妖区内,此刻正在举办盛大的妖市。
而长右山区更往深处,现今连妖都很少踏入的地方,曾“有兽焉,其状如禺而四耳,其名长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只是不知哪一年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或妖见过长右兽的行踪。
这只小猴子显然便是销声匿迹已久的“长右”。
它的耳朵不似寻常猴子,更为细长,状如窄叶,周围遍布金棕色绒毛,几乎完全遮住了耳朵,使得四耳看起来不显奇怪诡异,反而有几分可爱。
在裴选的抚摸下,小六将脑袋埋到了他的脖间,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
如果有人此时就在近旁,观察得仔细些便能发现,小六第二对耳朵下两撮窄叶状的细密白色绒毛,似乎并不仅仅是绒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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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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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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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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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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