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连祁严正声明,她要是再敢把出任务当公费旅游、再向妖怪们搜刮油水,未来几十年的工资她都只能在梦里用脚趾头数了。
叶淮表面上自然应得很好,但真要她做到,那还是有操作难度的。
毕竟治安员这个鸡肋职业,工作内容本来就跟公费旅游差不多——
治安嘛,你总要四处走走看来看去调解纠纷吧?又因为管理的是妖怪,危险系数那么大,要是它们真打起来,你肯定不会大喇喇地冲进去劝架,而是有多远躲多远,然后联系就近的执刑员来帮忙解决是吧?
所以说,基于工作内容,治安员的工资在典刑司里是最低的;所以说,自从进了典刑司当上治安员,叶淮就没有一天是不想吐槽这个岗位的——说真的,她没跟别人一样找兼职已经很敬业了。
再来讲讲搜刮油水这个问题,叶淮觉得自己虽说不是什么大正大义之人,但好歹知道拿妖的手短,是以她得到的都是自己该得的,不该拿的绝对分毫不动。
这么一想,叶淮不禁有些感动于自己的有底线有原则有坚持——即便身处贫困的境地,也绝不对不义之财动歪心思。
虽然事实是,妖界并不怎么需要钱,一般妖怪不会收藏人类的财宝,送的都是些只有他们能用的异宝。而真正对人类有价值的宝物很多又过于珍贵,难以出手,所以——只想要钱的叶淮,收了也没用啊。
经过一番自我表彰之后,叶淮心满意足地打开宋连祁发来的文件,然后自得的笑容就恰到好处地凝固在了脸上。
我滴个乖乖,这下她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要阻止石头精前来帮忙,又为什么要对她见死不救了。
这种世家出来的子弟,谁会对来监视自己的人有好脸色?
“姓名:陆引和;性别:男;年龄:25岁;职务:典刑司南山分司第二十八任司主……”
“司主啊……”叶淮喃喃道。
“司主”其实就是“刑长”。只不过称呼“司主”的时候,一个说秃噜嘴,就变成“施主”了。所以后来人口头上都叫“刑长”,只有在较为正式的书面场合,才用“司主”这个旧称。
叶淮搓了搓下巴,看着屏幕上那张除了更加青涩稚嫩以外,跟那天晚上见到的没有任何差别的脸,不禁又一次陷入沉思。
果然上级就是上级,拿到第一手资料的速度就是跟她这种底层小职员不一样。
看来事情的始末应该就是,陆引和得到她的资料后,一方面不爽即将被监视,一方面打算探探她的底,于是故意放出那只六百年的袋怪。若不是环境不允许,估计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到死都没能拿到工资的尸体了。
她一直没弄明白的事情,南山分司扎根的常庭市本市居然会有这种没开智的六百年妖怪乱窜,也有了解释。
想到这,叶淮不由耷拉下眉毛——
怎么办?未来上司貌似高岭之花,实际蛇蝎美人,人生道路堪忧,前景一片黑暗啊!
于是叶·脑补帝·淮在深深的忧思中度过了和平而美好的一晚。
次日天一擦亮,叶淮就赶着第一班城乡公交——为了妖市而特意设立的妖怪专线——前往常庭山。
山路九曲十八弯,加上路面崎岖,行车颠簸,震得叶淮屁股疼腿疼的,一路过来实在算不上舒适。
不过这山中景色确实美极,群山苍翠,绿树交辉,碧湖如洗,倒映青空一隅,偶遇雾气不散,袅袅腾腾,真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意味。
行过一程冷清寂静的路段,便渐渐觉察出热闹来。
沿着山道陆续能看到小摊位,相隔甚远的楼房、平房张灯结彩,即使在白天看着也相当喜庆。说实话,如果不是知道已经进入了妖区,叶淮真以为这里还是人类世界了。
到达最终目的地不过二十来分钟。
被接引到典刑员下榻酒店的叶淮安置好自己的行李后,就去了陆引和办公室等他。
虽然办公室布置得非常清简,但叶淮还是得感慨一声有权真好。
像陆引和这种人,别的地方不说,至少在南山,肯定是走到哪里都有家一般的温暖。这就和有钱人飞到哪里都有家一般的别墅是一个道理。
在妖界的酒店又不常住,居然还有专用的办公室。
一想到这儿叶淮就替广大(主要替自己)常驻妖界却餐风饮露的治安员们抹一把辛酸泪。
更过分的是这个人也就比自己多吃了两年饭!
真酸!
叶淮心里失衡着,等了有一会儿,陆引和终于回来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叶淮赶紧站起来迎接。
已经接到过通报,所以见到办公室里多了个人,陆引和也没惊讶,他眉目稍嫌冷淡地径自越过叶淮,别说打招呼了,连个眼风也没给。
正微笑着迎上去的叶淮:“……”
可以,果然是无时无刻都保持高冷的boy呢!
倒是跟在陆引和身后的少年一脸好奇:“你……是新来的特助小姐姐吧?”
这少年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见面便是七分稚嫩又明朗的笑,乖巧纯良,天然无害。
“对的对的,我是新来的特别执行助理,叶淮。”
面对可爱的男孩子,叶淮选择性忽略了陆引和的无视,笑容满面地回应。
少年一听,眼睛更弯了:“我叫周慕朗,执刑部第一队队长。前两天知道你的事情以后,一直想找机会替我家招财向你道个歉!”
说着他拿出一个深咖啡色的牛皮钱夹,提溜着摆到叶淮跟前。
叶淮正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跟一个叫“招财”的有了一番爱恨情仇?
就见那个钱夹被周慕朗晃了晃,开始变形,最后变成了一个粗布钱袋,看起来很有些年头。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这不是之前那个——”
这不就是那晚的袋怪吗?
“不好意思啊!”
周慕朗一手拎着钱袋,一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它叫‘招财’,跟了我有两年了。别看它之前对你那么凶,其实很可爱的!我也没想到难得坐一次公交车,会被一个女孩子偷了钱包。招财离我太远就会不安,它变回原形只是为了找我,不料刚好在秋水街遇到了你。后来的事情陆局都跟我说了,实在是对不起!”
周慕朗提着钱袋,像模像样地朝叶淮鞠了一躬。
招财像是听懂了主人的话,突然睁开独眼冲叶淮一瞪,看来还没忘记那一刀之仇。
“……”
槽点太多,叶淮一时竟无从下口。
不过她倒是信了周慕朗的说辞——
16岁担任临时队长、并且出过四次个人任务的执刑员,被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姑娘成功偷到了自己拥有六百年修为的钱包,在它失控变回原形后,不是主人自己,反而让不知越了多少级的刑长亲自回收——
从员工资料上了解到周慕朗光辉事迹的叶淮认为,大体上应该是真的,因为人家实在没必要刻意编理由骗她;但是细节上,叶淮总还觉得是个带着玄幻色彩的故事。
她不免有些同情那个小姑娘,在这手机支付泛滥的年代,难得碰到个能偷的钱包,偏偏是妖怪;好不容易得手了,还是主人故意放水为了给个教训。
所以说,年纪轻轻的,该读书还是得读书,整天走些邪门歪道的,总有撞墙的时候。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出门在外确实得小心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对吧,特助小姐姐?”
周慕朗笑得愈发灿烂,眼睛简直弯成了月牙。
“没错没错,”叶淮猛点头,假装自己没听懂这话背后的意思,“周队长倒是提醒了我,我以后也会注意的。”
“不用这么客气,小姐姐叫我阿朗就好。”
周慕朗眉眼舒展,显见的满意模样。
叶淮亦是加深笑容:“好的嘛,阿朗。”m.χIùmЬ.CǒM
这么一通闲扯之后,正主终于发话了:
“周慕朗。”
陆引和坐在办公椅上,字字入扣地唤了声。
声音还挺好听。
虽然不属于磁性低音炮那一挂,但是温温雅雅清清泠泠的,泛着一点扣人心扉的冷。
“哎,刑长!”
周慕朗依旧笑嘻嘻的,但收回钱袋转身立正的动作却很利落。
“先下去。”
“得令!”周慕朗爽快接旨,擦身而过时又对叶淮叮嘱道,“一定要小心啊,特助小姐姐!”
开朗又热情。
叶淮顶着一张快要笑僵的脸,做出一副“当然当然,好说好说”的表情。
我可去你大爷的热情。
送走周慕朗,叶淮见陆引和并没看她,便揉了揉脸。
整理了一下心情,叶淮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还是相当期待的。
支走了自己的得力下属,面对上级派来的纯善可人的女间谍,俊美迷人的上司会做点什么呢?
啧,想想就有点紧张。
于是叶淮怀揣着一颗不(兴)安(奋)的心,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下一步指示。
“陆刑长?”
叶淮试探着唤了一声正低头批阅文件的男人。
陆引和笔下没有丝毫停顿:“嗯。”
叶淮私心觉得,这里应该用疑问语气比较符合常理。
“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陆引和快速地浏览着文件,连眼皮子都没抬。
这意思就是没有了呗。
叶淮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同时又极大地庆幸:“那,我可以走了吗?”
陆引和这才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工作时间,去哪儿?”
他盖上笔,两臂压在摊开的文件上,双手虚握,十指交扣,看向叶淮的眼神是不含丝毫杂质的冷淡。
叶淮一愣:“正因为这是您的工作时间,我待在这怕会打扰您。”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品味过来:“您的意思是……我的工作已经开始了?”
陆引和见她有自知之明,便不说什么,又翻开一本新的文件。
叶淮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只能在底层徘徊当个小治安员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上面人的心思这么难猜,就比如现在,美上司强行留下女间谍为哪般?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才是最安全的?
“陆刑长,您看我在这儿干站着是不是……也不太好?”
“想坐?”
“这,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站着。”
“……”
叶淮不假思索地一屁股坐下,再也没敢吱声。
不知道为什么,叶淮向来又皮又怂的属性,到了陆引和跟前,就只剩下怂了。
虽说她年纪不大,但直面过的领导并不少。远比陆引和铁面无情、凶神恶煞的都见过,在总刑长前头她都能卖乖讨巧、人五人六的,偏偏在陆引和这里,人生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有一种生物叫“上司”,可谓奇也怪也。
叶淮坐在待客用的沙发上,颠来倒去地想,到底也没琢磨明白。
她又觉得无聊,刚悄摸摸掏出手机,就听到陆引和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工作时间。”
“……”
这眼睛长在她身上了吧?
好嘛,这下她是彻底没事干了,只能发呆。
才过去几分钟,叶淮就觉得自己快要发芽了。
这一定是分刑长对付特别执行助理的套路啊套路!
反正叶淮就是本着监视陆引和的目的来的,既然人都亲口说了这是她的工作时间,那她更加不能玩忽职守了对吧?
于是叶淮跟个大佬似的往沙发背一靠,就开始细细研究起陆引和的长相来。
得益于她不戴眼镜也有5.0的好视力,在这个距离看的还很清楚。
虽然只有小半个侧脸,但秀挺的眉骨,清傲的鼻梁,鸦羽般的睫毛,以及性冷淡白的肤色,都无一不让人艳羡。
叶淮一边历历数着陆引和脸上的优点,一边在心里啧啧赞叹,目光灼热而不自知。
陆引和倒也稳得住,明知道叶淮在明目张胆地偷看,脸上表情却纹丝不动。
以至于叶淮又开始好奇这个人是怎么做到拥有这番定力的。
好奇着,好奇着,叶淮就……睡着了。
陆引和细听着叶淮规律又缓慢的呼吸和心跳,确认了这一情况后,终于停下手头的事。
“睡着了?”
分明还是同一个声音,然而尾音上扬轻佻,以为是另一个人。
陆引和右手捂住胸口,感受到掌下心脏剧烈地跳动,像要从胸腔挣扎、挣脱出来一样,像那晚他抱住她从袋怪口中脱险时一样。
“没出息。”
陆引和斥道,眼角眉梢尽是精致的冰冷和嘲讽。
但他却不受控制地走了下来,俯身凝视叶淮的睡颜。
他伸出手,欲轻抚上叶淮的面颊,只是顿了半晌,又收了回去。
“脸倒是没有以前好看了,”他低低地说,语气又是轻讽又是欣然,“性子倒活泼了不少——宋连祁把你养得很好?”
他脸上糅杂着可将人溺毙的温柔和能逼人发疯的冷漠,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神情来。
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陆引和便站起身,恢复了先前那般殊冷之色:
“没用的东西。你以为她记得?”
他又端坐回去。
一时间静谧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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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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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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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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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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